他隻敢將自己臟兮兮的小身板藏在距離學堂不遠的大樹後麵,隻露出半個小腦袋,遠遠地看著。
可是今天,他卻鼓足了勇氣向著學堂跑去。
不是衝著那個大姐姐,而是夫子。
短短五天,夫子已經瘦了一大圈,形銷骨立,麵色慘白。
狗蛋知道,這是餓的。
他也餓過,因為倔強,可自從放下了倔強,他再也沒有餓過。
他不知道夫子為什麼會挨餓,可再不吃飯夫子就要死了。
他的狗窩裡還藏著一些彆人施舍的剩飯,但他並不準備把這些給夫子,因為臟。
所以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抓到一隻很小的兔子。
兔子很不安分,想逃跑,被他用石塊砸死了。
他提著鮮血淋漓的兔子飛快地奔向學堂。
可夫子見到他時卻臉色大變,瘦弱的身軀擋在那位大姐姐的身前,遮住了對方的視線。
“你來做什麼?快走!”
狗蛋提著兔子愣在原地,他不知道夫子對他的態度為什麼跟以往截然不同。
他沒少給夫子送過野味,夫子都會坦然受之,待做熟後與他一同分享,他吃得多,夫子吃得少。
可如今,他分明察覺到了夫子眼神的變化。
目光中帶著恐懼與排斥,跟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像。
隻是夫子並非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他手中鮮血淋漓的兔子。
狗蛋沒有離開,他倔強的遞出了手中的兔子。
“給你。”
“拿走!快拿走!我不要!”
夫子顯得愈發緊張與慌亂,可聲音中的虛弱難以掩飾。
狗蛋沒有任何動作,將兔子舉在身前一動不動。
蹲在地麵認真練字的少女被兩人的對話打斷,她站起身,視線繞過擋在她身前的夫子,一眼便看到了那隻模樣淒慘,早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的兔子。
“你……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少女一揮手,狗蛋手中的兔子便消失不見,出現在她手中。
尚有餘溫的鮮血讓少女的身形有些止不住的顫抖,她的目中滿是同情與不忍。
這是狗蛋第一次聽大姐姐說話,可說出口的話卻讓對方在狗蛋心中的美好形象瞬間破滅了。
“你還給我!這是給夫子的!”
他張牙舞爪的跑上前,想去搶奪少女手中的兔子。
可少女隻是略一揮手,狗蛋便被定在原地。
她盯著狗蛋,美眸通紅,滿臉憤怒之色。
“它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要砸死它?”
狗蛋愣住了,他不知道這個大姐姐為什麼會對一隻兔子的死感到傷心憤怒。
夫子的命在對方眼中難道連一隻兔子都不如嗎?
隨之而來的便是更大的憤怒。
他滿臉通紅的大喊道:“把兔子還給我!”
夫子瘦弱的身影擋在了兩人之間,他伸出乾枯的手掌摸了摸狗蛋的小腦袋,笑著說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回去吧,乖!”
這是狗蛋第一次見夫子露出這種笑,笑中帶著難過、欣慰、自責……無數種情緒交織成了他看不懂的模樣。
狗蛋有些不知所措。
學堂內。
陸淵煮著茶,一如五日前初來此地一般,自斟自酌。
他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眼底卻始終一片平靜。
這五日來,夫子沒吃過任何東西,珍藏已久的眷思量也沒碰過一口,每日隻飲些水。
因為少女難以接受。
從少女吐出眷思量後,說出‘是嫩芽哀鳴的味道’之時,夫子便明白了。
他明白了何謂不食人間煙火,何謂無憂無慮,何謂純正無邪。
教書育人多年,他見過很多人,遇到過很多事,明悟過很多道理。
也正是因此,他才明白這些是多麼難能寶貴的東西。
也知曉這些東西一旦失去,便永遠不會再回來。
成長是殘忍的,因為不得不接受很多難以接受的東西。
很多人對成長甘之若飴,因為懂的東西多了能讓自己活得更好。
可少女不需要,她本就沒有世俗之欲,過著人人豔羨的日子。
所以即便明知少女的性格與世俗格格不入,夫子也想為她保留這份單純。
他不與少女相認,因為不想增添她的煩憂,不願她接觸仇恨,希望她永遠無憂無慮。
他堅持不進食,因為不想摧毀她眼中的世間美好,希望她永遠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