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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一大早,老李家的門檻就差點沒被踏破,村民們排隊過來隨份子。
那會兒李建昆都沒起床,不過已經睡醒,精神高漲,正和沈姑娘進行早鍛煉。隻聽見貴飛懶漢憤然道:“不用買飯票,老子請得起!”
有村民打趣道,是是是,飛哥你財神轉世,腰纏萬貫,問題是如今日子好了,咱還是拿得出來的,嗨,這不叫飯票錢,是個心意,該收還得收。
硬是推不掉。
更有甚者遠在十萬八千裡之外,份子再隨一回,又到了。
提前連個風聲都沒有。
早鍛煉好,早鍛煉妙,早鍛煉呱呱叫,鍛煉完畢的沈姑娘容光煥發,美顏不可方物;李建昆神清氣爽,神采飛揚,神血沸騰……正月裡的早晨敢穿件單衣出門吹風,沿著村子裡已經是水泥路的主乾道,一路溜達,和布置酒席的人們打招呼,沒走幾步,有人過來找到他,說不知道哪個壕無人性的家夥,送來整整一解放車煙花爆竹。
“有這回事?”
跟著來人跑到村口一瞅,好家夥,果不其然。
一輛綠皮解放車,後鬥裡滿載著煙花爆竹,還不是平的,碼放得像座山頭,怕不是直接去煙花廠進的貨。
司機師傅是個讓人牙癢癢的大叔,故意打啞謎。
李建昆瞥他一眼,嗬嗬一笑,“我王叔講究。”
司機大叔表情一僵。
老王家的人原本其實也想回,奈何寒風瑟瑟,偌大一個清溪冰箱廠在風雨中飄搖,老王離不開,苦惱鬱結時家人在身邊肯定更好,所以都沒回。
這事沒轍,結果不會太糟,煎熬卻避不可免,李建昆又何嘗不是?
他隻是思想通透了,不去看不去想,明日照大江。當然,媳婦兒帶來的慰藉功不可沒。
一群村裡青壯忙著卸貨,解放車旁圍滿熊孩子們,礙手礙腳的,轟都轟不走,不過不管是轟的人,還是轟不走的人,個個喜氣洋洋、興奮不已。
在缺乏娛樂活動的八十年代,新年時放煙花爆竹是必不可少的項目。
奈何好的煙花爆竹不便宜,像車上拖著的火樹銀花、魔術彈、四季開放等,通常不是個人放得起的,集體偶爾組織一回,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不差錢的人家,新年又能買幾個大煙花?
這樣一車的規模,擱這年頭是驚世駭俗的。
給大家夥期待感拉滿,知道今天有眼福了。
“搬到大隊囤著吧,那邊有空屋。喂!我說你們這些小蘿卜頭,可彆扒過去玩火,萬一把大隊炸平了,看你爸媽不把你屁股打開花!”
李建昆惡狠狠道。
煙花雖好看,白天卻看不出個鬼。
晚上再熱鬨,中午也不缺熱鬨。
空氣中飄來陣陣家裡通常燒不出的美食香氣,許多人情不自禁地咽起哈喇子。
村子裡有個稻場,幾天下來布置成一個大廚房,用竹竿和油布撐起帳篷,底下是臨時砌的黃泥灶台,找不到合適的菜板,直接用門板代替,那是真真從屋裡的門上卸下來的,老李家的廚房現在就沒門,其他的都是鄉親們的貢獻。
篤篤篤……
唰唰唰……
打下手的女人們連洗腳盆、鞋刷這類工具都用上。
從外麵請來的廚子叼著東家犒勞的喜煙,一根接一根,騰不出手彈煙灰,風一吹,有沒有掉進鍋裡都不曉得。
真是一點講究都無。
不過夥食絕對不寒酸,像是手掌寬的帶魚、膏油四溢的花蟹、比臉還大的扇貝、能當號子吹的海螺等,若是擱在大城市飯店,是連許多西裝革履的人點起菜來都心頭擂鼓的西貝玩意。
待到日上三竿時,桌席布置妥當。
更沒講究。
沿著村子裡的主乾路一字排開,差點沒排到村外,整個清溪甸現在所有人家堂屋裡都是空蕩蕩的,桌子和椅子全被征用。
站在高處一望,像是一條木頭長蛇。
委實壯觀。
如今清溪甸人丁愈發興旺了。
李建昆聽大伯說,單是去年,嫁到村裡的外來媳婦就有七個,其中有三個是商品糧戶口,像是王二狗的媳婦兒,還是乾部子女。
李建昆當時聽著直接浮一大白,大抵上是有些喝多了,然後揉著尚不知道媳婦兒為何物的小平安的腦瓜,笑眯眯道:“宰相將軍的閨女也拱得。”
小平安問啥叫拱啊?
滿桌人哈哈大笑,沈紅衣在桌子底下狠狠擰了李建昆一把,俏臉嫣紅。
符巧娥眼裡精光四溢,樂得合不攏嘴。
臨近中午,村民們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雜而不亂。
酒席並未安排任何座次,但是在年長者沒落座之前,誰都沒有先落座,老人們被大家不約而同推向更上首的坐席,無論是拄著龍頭拐的老頭,還是穿著跑絮棉衣的老太太。
大人們好像接力般攙扶著送過去。
火急火燎被批評過的熊孩子們,好奇打量著。
普遍沒讀過什麼書的村民們,講不出大道理,隻是他們還是小孩時,大人是這樣做的,於是他們覺得也應該要求自己的孩子這樣做。
啪啪啪啪啪……
中午十二點,喜酒開席。
幫工端托盤的人,俱是二十郎當的小夥子,腿腳利索,手上有勁,相比起弟弟妹妹更能抵擋美食的誘惑,另外各家父母也不在乎讓他們吃點苦頭。
餐桌旁,男人們杯觥交錯,婦人們照顧著小娃娃大快朵頤,年輕後生們端菜搞服務。
和諧而美好。
李建昆和沈紅衣倒是安排有座位,但是要不要無所謂,各端著酒水和飲料,從首桌開始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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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李建昆身後代喝小弟排成隊,饒是負責倒酒的李小妹很雞賊,三分之一的路程還沒走完時,李建昆已經昏頭轉向。
走完三分之二的路程後,腳步踉蹌,找不到北。
一路走完,勾搭著沈紅衣的肩膀道:“山河啊,今天可是哥的喜酒,一定要吃好喝好!”
耳畔傳來一嗓子:“送入洞房嘍!”
有些人跟著笑起來,離得近的人皆表情古怪。
吆喝的人脫了一隻鞋,單腳踩在椅子上,像個二大爺,環顧周遭,理直氣壯道:“咋了,老子隨過禮的!”
李大壯和建昆之間的齟齬,村子裡人儘皆知,怎麼化開的卻是個謎。
有一說一,李大壯是個頂愛臉的人。
因為知道建昆在首都辦過酒,小兩口也早睡在一起,這回村子裡沒人手下留情,愛有多深,酒杯有多滿,李建昆躺得很乾脆,等他悠悠轉醒時,窗外夜色朦朧。
“哎呀,我的煙花還沒放!”
年輕就是好,幾小時便酒意全消,重新生龍活虎。
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來到門外,隻見沿著村裡的主乾路,用竹竿撐起一排燈泡,晚上酒席繼續,一點不講究,中午的剩菜端上來照樣吃得津津有味、熱熱鬨鬨,農村叫“除餿”。
離得近的酒桌就擺在老李家門前的土坪下方。
聽到動靜,大家紛紛昂頭望去。
“喲,醒了。”
“沒事吧建昆?”
“我說你這酒量不咋地啊,得練!”
“來來來,年輕人嘛,睡一覺還有啥事,下來繼續。”
李建昆嘿嘿一笑,說我有事,要去放煙花。
“當村裡沒人啊,那幫小兔崽子惦記一整天了,你妹扒完一碗飯衝得飛快。”
這時,沈紅衣捧著碗筷小跑過來,對攛掇李建昆下來喝酒的人,笑罵道:“我說各位大伯大叔,不帶這樣的,再怎麼說也是大喜日子,你們好歹晚上給我留個能動的人行嗎?”
哈哈哈哈!
“這姑娘能處。”
“才幾天,都入鄉隨俗了。”
“行行行,就衝這話,放建昆一馬。”
“早生貴子啊,到時候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