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怎麼看,以他的身量和精神,都該配一根龍頭文人杖才對。
因為隔得遠,庭院燈光又不似屋內亮堂,葉寧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樣,可心口卻忽然不受控地劇烈跳動起來。
身旁人的話證實了他的預想。
秦理群明顯有點著急起來:“董事長,你、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讓你在屋裡等嗎?你的腿…”
秦理群話沒說完,被一聲有些嘶啞的、同時也很刻意的咳嗽聲打斷:“站那乾嘛,怎麼不過來。”
秦理群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扭頭去看葉寧。
可葉寧沒動。
劇烈的心跳讓所有聲音都變得縹緲起來。
“不過來,是想爺爺過去?”那人說完,用著與秦理群剛剛如出一轍的心虛語氣又咳了下,然後嘟囔道,“不過來就不過來,那爺爺過去也一樣。”
老人朝著他慢步靠近。
葉寧總算知道那根帶著助行器拐杖的作用,因為來人的腿有些微跛,像是受了傷。
葉寧思緒還沒轉過彎,可腳步已經不受控製地抬起,就要跑向爺爺——
下一秒。
庭院裡燈光倏地全部亮起,葉寧腳步猛地頓住。
他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和爺爺一模一樣的一張臉,一模一樣的氣息,葉寧記在骨子裡的熟悉的氣息。
葉寧隻覺得身體每一條神經都在發疼、顫抖,骨骼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身體內像破了一道口,有什麼東西發出嘶聲裂肺的哭喊,從那口子裡湧出來。
是眼淚。
眼淚從葉寧眼眶中無止無儘地淌出來。
葉紹章從沒見過葉寧哭成這樣子,
他隻是哭著,沒叫沒喊,卻讓人感覺到撕心裂肺。
葉紹章幾十年人生中都沒有過這麼棘手慌張的時刻,他慌到連助行器都扔在一旁,也不顧腳傷,帶著微跛的腳步小跑過來,用寬厚溫暖的手掌去抹葉寧的眼淚。
“怎麼了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彆哭彆哭,跟爺爺說,是不是昨天掉海裡受傷了?”
葉紹章每說一個字,葉寧就好像被巨大的石塊碾壓一遍。
“董事長我早說過了,車禍的事就不該瞞著小寧的,”秦理群在一旁急得直拍大腿,“你說你要真想瞞,就等傷都痊愈了再回來,一聽小少爺落水非要著急忙慌趕回來,你看,現在把小寧急成這樣!”
葉寧身體已經空透了,像是一副乾枯的軀殼,幾乎沒有力氣去消化任何一個字眼。
可在聽到“車禍”兩個字的時候,早已疼到麻木的心臟仍舊不由自主地戰栗。
“車禍?”葉寧張嘴是喑啞的氣聲。
怎麼又是車禍。
為什麼又是車禍。
“爺爺沒事,寧寧,爺爺沒事,就是簡單的汽車追尾,做了個腳踝的小手術,術後腳部恢複都好,前段時間不給你打視頻電話是因為肺部有點感染,傷了嗓子,也不嚴重,除了嗓子有點腫脹其他都好……”
可葉寧已經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車禍”兩個字將一些被塵封的、刻意遺忘的記憶拖泥帶水扯出來。
醫院刺骨的消毒水氣味,心臟監護儀驟然加快又落下,最後化為一聲長鳴的鳴音,破曉的微光,消散的夜幕,醫生護士匆忙的腳步聲,哭聲,祈禱聲,連成一片……
葉寧站在這裡,眼前卻不是山,不是風,而是醫院那條長到沒有儘頭的走廊。
葉寧隻覺得冷。
彆墅在這一瞬間,好像變成了一方小小的墓碑。
他得離開這裡。
對,離開這裡,葉寧機械地想。
他像是一塊無機質的器具,麻木地轉身,麻木地往兩側看,站穩,視線失焦環繞,最終定格在庭院觀景魚池旁的那輛邁凱倫上。
私人領域沒有人,很安全,可以開車走,葉寧機械而又斷續地想。
車鑰匙就放在擋風玻璃前,葉寧拿過鑰匙,解鎖,上車,啟動引擎,掛倒擋,提速,打方向換前進檔,再度提速。
邁凱倫塞納一個漂移掉頭之後,沿著外側出口衝出彆墅。
庭院內開賽車出身的司機李隆著急忙慌跑過來,他能看出邁凱倫車速不算太快,再加上饒水山是私人領地,不讓他人進出,夜間山上無人行走,應該不會出意外……
但想歸想,頂級超跑那駭人的咆哮聲浪在饒水山山腰上空盤旋,仍舊帶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聲威。
彆墅內所有人都衝了出來。
葉紹章手都是抖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秦理群嚇得魂飛魄散,第一個反應過來,朝著彆墅大門瘋狂跑去。
——小寧開走的那條路是山腰北側,從上麵繞下來還有幾分鐘的車程。
“快快,李隆你去車庫把車開出來,一定要攔……”秦理群邊朝裡頭喊,邊疾步衝到門口,正要往路上跑,卻突然看到彆墅門口停著的一輛黑色邁巴赫。
車旁還站了一個人。
秦理群大腦宕機。
這是…雲想陸總?
秦理群腳步都停了,愣了好幾秒,猛地一拍手,腦子突然清明,像看到菩薩似的拚命朝著陸司淮跑過去。
“陸、陸總,你在這裡真的太好了,”秦理群聲音還喘著,“拜托幫幫忙,我們小少爺剛剛知道我們董事長出車禍還瞞著他的事了,現在情緒很不對,剛剛抓了車鑰匙開著車就衝出去了,車庫現在正在調車追,我怕來不及,你能幫忙攔……”
不等秦理群說完,一道白色車影從上路儘頭飛馳而來。
——邁凱倫塞納的轟鳴聲將所有人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