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翊低笑起來,也不枉他千裡迢迢將她帶回府中,當真是聰慧過人,他啞著聲問她如何猜出。
宋知蕙隱去了溪邊晏信的失言,隻說聽聞晏翊近一年對外稱在宮中侍疾,卻莫名出現在了幽州,且還要將她帶走,如今又提及兵法。
“自從到了幽州,奴婢從未提及任何有關兵法一事,唯獨無意間看到廣陽侯世子的兵法批注,才與他簡單說起過一二。”宋知蕙道。
空氣中的味道愈發濃烈,晏翊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頓了頓,才擠出兩個字,“繼續……”
宋知蕙隻得又道:“奴婢一開始猜想,烏恒起初占據上風,許是聖上暗中下令讓王爺去幽州助廣陽侯一臂之力,可……”
許是被這幾下扯得疼了些,又許是後麵的話說出後太過風險,宋知蕙停了下來,但一想到晏翊的性子,必要她全盤道出。
最終,宋知蕙還是說出了口,“廣陽侯在幽州的勢力太過雄厚,洛陽隻會忌憚,怎能要他再立戰功……”
“嗯,趙淩可與你說過什麼?”晏翊問。
宋知蕙如實回答:“隻道烏恒兵法獨特,旁的皆未提及。”
“單從這些,便能猜出……”晏翊語速變得沉緩,發絲間卻愈發得快,“看來不光是兵法,連治國之道楊歙也教於了你……”
晏翊從她身後,且還處於高位往下看,看不清她全貌,卻是能看到那纖長眼睫合了許久,在他這番話音落下之時,那眼睫倏然抬起,帶著幾分微顫。
他冷笑了一聲,即便不用宋知蕙開口,他心中已有答案,“伏生所傳《尚書》,你可學過?”
伏生乃楊歙之師,他曾將《尚書》中內容口傳於楊歙,楊歙當初被問斬前,就已開始將部分內容記錄下來,卻在未完本前,離了人世。
宋知蕙道:“未曾學,隻父親……生前於我偶爾講述一二。”
“哦?”晏翊身影微躬,粗沉的氣息就在她額定的發絲間,“想好了再回答孤,你可知伏生所傳的《尚書》內容?”
宋知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晏翊,“王爺為何將我帶離幽州?”
“如此才智,隻兩條路……”晏翊話說一半,忽地停了下來,那被壓抑許久的火焰,即將衝破而出,他已徹底亂了氣息,聲音又悶又沉,卻還在做最後隱忍。
“一條為孤所用……”他顫著吸氣,“一條死於孤之手,楊心儀……你作何選擇?”
“奴婢會替王爺將《尚書》著完。”
沉緩的聲音在落下的刹那,晏翊鬆開了手中青絲。
他雙手撐在身後,心口還在起伏,那沉冷的眸光在此刻竟變得虛浮。
宋知蕙依然不動,隻繼續道:“所著不止伏生之解,還有楊歙之解,若王爺不嫌,奴婢所解到時也可寫出。”
晏翊半闔著眼,望著麵前淩亂的發絲,不知在想什麼,隻低低“嗯”了一聲。
“那若奴婢著完此書,”宋知蕙抬眼看向那山水屏風,聲音竟比以往又沉了幾分,“王爺可允奴婢自由?”
“嗯。”晏翊應得很快,有些出乎了宋知蕙的意料,她似是不放心,又道:“王爺一諾千金。”
“彆試探孤。”晏翊長出一口氣,慢慢坐直身子,將身前薄衣重新係好,起身朝裡間走去,“孤既已答應允你離開,便不會反悔。”
裡間傳來洗手的聲音,宋知蕙待那聲音結束,才再次開口,“奴婢是說……自由。”
離開可以有許多種方式,一刀斃命不也是離開。
晏翊一邊擦著手,一邊笑著走出,“怕孤殺你?”
兩個聰明人之間,裝糊塗是最沒有必要的事,那《尚書》內容乃治國之道,當初楊歙之死,不正是因為如此。
“王爺不會嗎?”宋知蕙抬眼朝他看去。
晏翊緩步停在她身前,沒有說話,隻居高臨下地望著與她不過咫尺距離的宋知蕙,她是個什麼東西,竟敢與他直視,竟敢質疑他的話,竟敢要他的允諾?
這一瞬間,晏翊已經想了無數個可以讓宋知蕙死在眼前的辦法,但他卻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隻這樣直直地看著她。
許久後,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將羅漢椅上的薄毯拿起,朝宋知蕙身上扔去。
“滾。”他喉結微動,啞著聲斂起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