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煨在鍋裡,醬汁咕嚕咕嚕冒泡。
肉染成醬油紅色,香氣四溢。
紅燒肉下鍋,還燉了土豆排骨,謝無熾道:“現在不當和尚了,可以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你多吃點,看看能不能長身體。”
時書一下被他搞得不知道說什麼好,等盛上飯上桌,悶著頭光吃不說話。
吃了一口,又一口。
一筷子,又一筷子。
謝無熾:“對你好點兒,就老實了。”
“……你會不會說話。”
嘴硬完,見謝無熾放下筷子,在屋簷下的小桌旁,側頭去看桃花樹林的濃綠繁蔭,神色自若。
算了,這沒法噴。
在流水庵的幾日,都是收拾院子,拔除雜草,不多久,這房屋也算有模有樣。
沒幾日世子宴請府內的門客喝酒,名頭說是賞柳,其實是慶祝前幾日“滅佛”拿到軍餉,他在陛下跟前受了稱讚,在朝廷群臣眼中也一改廢物世子印象,風光無限。
“哇!好熱鬨好豪華……”
時書驚歎。
他的席位和謝無熾同列,桌上擺置著燒雞燒鵝切牛肉水果拚盤,時常有人到席位前來。
“謝兄,初來世子府,以後大家就是好朋友,來喝一杯喝一杯!”有人說。
“客氣了。”謝無熾將杯中清酒飲儘。
這不飯局嗎?
時書對飯局可沒興趣,嘴裡塞著牛肉乾,正嚼著,那人又笑著轉過臉:“這位小公子,在下也敬你一杯。”
時書:“……你好你好。”
該死,我們青澀大學生就是不懂拒絕。
喝完,等人走了,時書才問謝無熾:“世子府的人這麼友善?”
謝無熾垂眸:“都是久混官場的老油子,官場自有官場的規矩,無利不起早。這群人目前摸不清我的背景身世,但世子倚重,恐是把我當成新貴,才來打招呼。”
他提醒時書:“收起你那副小狗眼,看誰都是好人。”
時書:“……”
“你才是小狗眼。”
被當成謝無熾的弟弟,彆人敬他的酒,講禮貌都把時書一起敬了,時書喝一口清酒便耳朵紅,膝蓋頂謝無熾的腿:“謝無熾,我不想喝酒。我隻想好好吃飯。”
“不會喝酒?”
“我爸媽不讓我喝,況且酒有什麼好喝的,又辛辣又苦。”
謝無熾:“嗬,你爸媽把你養的很安全。但這種社交場合,酒有酒的好處,觥籌交錯也有它的意義。”
又有人來舉杯邀請,謝無熾替時書擋了回去,袖子拂開:“家弟年紀還小,暫不飲酒。”
觥籌交錯,舉杯對飲。世子府奢靡,大殿巍峨高聳,簷角相疊,漢白玉的欄杆曲折。絲竹管弦吹拉彈唱,也有伶人長袖善舞,在舞台的中間蝴蝶一樣翩翩而來去,花紅柳綠迷人眼。
時書:“頂級權貴家庭……周家莊種田簡直像夢一樣了,人和人的區彆,比人和狗的區彆都大。”
時書轉過臉,本以為謝無熾也會一樣,對繁華景象百般觀望,但他坐姿端正,專有美豔伶人向他拋媚眼,隻是平靜地低頭端起了酒杯。
時書:“哥,這麼淡然嗎?”
謝無熾:“聲色犬馬,早看厭了,沒什麼意思。”
時書:“沒意思?你在現代不會是開跑車去酒吧包場,一大群嫩模圍著你跳舞,你大把大把撒錢那種少爺吧?”
謝無熾嗤笑:“從哪兒看到的畫麵?”
時書:“刷視頻。”
“還好。”
“???”時書歪著頭,“還好是神魔意思?真的?”
謝無熾端起酒杯,盯著淺綠色的清酒,一字不發一飲而儘。
他身上自然而然散發著,被優渥的家境所滋養的內斂。
時書嘖嘖了兩聲:“除了穿越,這輩子一點苦沒吃吧?”
宴會持續了幾個時辰,中途無聊,時書單手撐著下巴:“可不可以走了?”
“都沒離席,不是大人物,不要第一個走。”
時書百無聊賴,見正前方卻有一位二十六七歲左右的青年文人,清俊文雅,眼中似有孤獨之氣,在人群中病眼憂鬱,落落寡歡。
他往時書這張桌子看了好幾次,觀察謝無熾。
不過這場宴會似乎令他失望,起身,朝世子作揖:“學生家中還有俗務,先請告退了。”
世子擺手:“知道你身體不好,文卿,回去吧。”
裴文卿起身,退了出去。
耳邊響起一些竊竊私語:“這裴文卿,還是一如既往地清高,不合群。”
“世子不用他言,壯誌難酬吧。喝酒喝酒!”
時書:“他怎麼先走了?”
謝無熾留意這人背影,詢問:“裴文卿?”
曾興修恰好來喝酒,說:“他啊?他父親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新學’領袖裴植,因在納江南稅一事上直言進諫,觸犯陛下,被當廷杖殺了。裴文卿呢,本來是東都有名的神童,父親下獄,恰好在他禮部會試第一時,本來有人說他能連中三元呢!結果被父親牽連,革去了官身,不許再入科場。那以後家破人亡,每天慪氣吐血,跌進泥淖,隻好來世子府當了門客。”
時書聽得心內震動,曾興修放低了聲:“這裴文卿,和他父親一樣愛管閒事!總想著管國家大事,滿是想法,但世子不聽他的呀!謝兄,他聽說你收繳相南寺度牒籌來軍費,這才赴宴,想看看你是不是同道中人,不然以他的性子,寧願在院子裡下棋也不來呢。”
謝無熾:“原來如此。”
“謝兄,還沒請教你是哪裡人士?”那曾興修爽朗熱情,和謝無熾攀談。
時書乾脆把席位讓給他:“你坐你坐,我去個衛生間。”
曾興修:“衛生間?”
謝無熾:“方言,他去解手。”
“……”時書也不解釋了,離席。
一路詢問,才找到茅廁。桶裡盛放著清水,時書掬起來洗了把臉,把耳朵揉得發紅,酒色的昏脹氣去除,腦子清醒了一些。
不過回去卻找不到路,隱約聽到吹吹打打的聲響,時書朝著聲音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座荷花池旁,時書聽到有人咳嗽,轉過臉,看見一截單調的青衣,人站在一株樹底下,用帕子掩著臉咳嗽。
時書走近看清,正好是那多愁多病裴文卿。
他低頭咳嗽,時書眼睛好,看到一塊鮮紅的血點時,想起剛才曾興修的話:“你還好嗎?”
裴文卿把帕子揣袖中,搖頭:“無妨。你是門客謝無熾的弟弟?你叫謝時書?”他笑了笑說,“你們兄弟,容貌真是俊美,宛如兩塊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