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將考卷塞給蘇安安,“你把這些帶回書鋪,讓人儘快謄寫,然後發出去!今日的新聞可是有分量得很,經我的手這麼一潤色,至少能賣二兩銀子!”
外人總以為,蘇家書鋪的小報是蘇積玉親手所創、親手所寫,卻無人想到,執筆者從來都是她蘇妙漪,而蘇積玉則是心甘情願地替女兒背這口黑鍋。
蘇安安一臉懵地接過小報,“那姑姑你呢?”
蘇妙漪將筆簪重新插回發間,眉眼一揚,眼眸裡忽而閃動著此前從沒有過的光亮,“去試嫁衣!我和玠郎都約好了!”
語畢,也不等蘇安安反應,她便提起裙擺,飛快地朝書院外跑去。
蘇安安捧著考卷杵在原地,望著日光下那道雀躍歡欣、翩翩如蝶的背影,小臉卻是擔憂地皺成了一團,“姑姑……”
按照婁縣的習俗,女子出嫁,該自己閉關數月縫製嫁衣。可蘇妙漪這門婚事有些倉促,且她自幼於女紅一事上便不大上心,所以隻繡了一條披帛。而嫁衣剩下的部分和新郎的婚服,則是請了婁縣最好的繡娘親手縫製。
蘇妙漪趕到繡坊時,先是找了一圈,可惜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倒是撞上了自己的“死對頭”。
“喲,這不是我們快要出嫁的妙漪姑娘麼?”
一穿著嫣紅裙裳、濃妝豔飾的小娘子,搖著扇靠在繡坊的門框上,麵帶戲謔地打量著蘇妙漪,“哦不對,不該是出嫁,應當是招贅!”
蘇家書鋪的對麵便是一家酒樓。而眼前此女就是酒樓的少東家,穆蘭。
她自幼和蘇妙漪一同長大,本應是情誼深厚的手帕交。偏偏她們見了麵便如同鬥雞似的,什麼都要一較高下。
蘇妙漪目不斜視地從穆蘭麵前走過,視她如無物。
穆蘭搖著扇跟上來,不依不饒地,“你撿回家的那個又病弱又窮酸的野男人,他給你家下聘禮了麼?聽說定親時的金簪,都是他用你爹預支的工錢買的,買的還是金銀鋪裡最便宜的……蘇妙漪,你在那個男人眼裡,不會就跟那支金簪一樣廉價吧?”
蘇妙漪身形一頓,回過身,口吻輕飄飄地問道,“那你呢?你又有多名貴?”
“我?我自然是如金玉、如珠璣……”
“再名貴也是個東西。”
穆蘭張了張唇,下意識反駁,“我才不是東西!”
話音未落,她便意識到自己又掉進了蘇妙漪的坑裡,臉色唰地黑了。
大戰一觸即發,卻被抱著婚服姍姍來遲的繡娘打斷,“蘇小娘子,快瞧瞧你要的婚服!”
一男一女兩套婚服被掛了起來,火紅的綢紗,精巧的圖紋,還有琳琅的墜飾,瞬間奪走了蘇妙漪的所有注意力,叫她再也無暇動怒,滿眼驚豔地走過去。
比她想象得還要漂亮……
蘇妙漪牽著嫁衣的袖口,滿意地上下打量,“等玠郎來了,我要與他一起試……”
此話又是惹得後頭的穆蘭發笑。
“玠郎玠郎,你的玠郎就連試個婚服都磨磨蹭蹭,你還看不出他的不情願麼?若非你趁人之危、挾恩圖報,他會答應這樁婚事?依我看,他今日定是不會來了……”
蘇妙漪撫著嫁衣的手頓了頓,回頭看向穆蘭。
她一字一句,眼神比方才還要冷,“他一定會來。”
繡娘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委婉地送客,“穆小娘子,你要的衣裙我改日做好了,再親自送去你家酒樓,今日怕是無空招待你了……”
穆蘭扯扯嘴角,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蘇妙漪頓了頓,將自己那身嫁衣取了下來,神色如常地笑道,“我還是先換上吧,這樣等玠郎到了,我便能給他一個驚喜。”
繡娘愣了愣,連忙應聲道,“對,對,跟我來。”
蘇妙漪換完嫁衣出來,便在繡坊堂屋裡的屏風後坐下,靜靜地等著。
起初她還有些緊張,時不時調整坐姿,又用手指輕輕撥動著自己袖口和衣領的流蘇,好讓這身嫁衣的每一根絲線都飄出完美的弧度,期待著那人一進來便能看見這身嫁衣最好看的樣子……還有穿著嫁衣的自己。
隻是這一坐,就坐了許久。
久到手邊的茶都涼了,久到日暮斜陽,原本投落在她臉上的天光都順著她的頰側無力墜落,那雙上揚的眉眼也悄然黯下;久到繡坊裡的其他繡娘都已經成群地離開,穿堂而過時都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竊竊私語著走遠……
蘇妙漪坐得有些僵了,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
下一刻,那為她繡嫁衣的繡娘便走了出來,似乎是等待已久,“蘇娘子可是要走了?”
蘇妙漪扣著座椅的扶手,搖了搖頭,執拗地,“我不走,我等的人還沒到。”
“都這個時辰了,怕是不會來了……”
“他說了會來。”
蘇妙漪抬頭看向繡娘,重複道,“他並非言而無信之人。”
繡娘欲言又止,試探地問道,“那會不會是記錯了時辰,亦或是路上被什麼事耽擱了?不如娘子將這兩套婚服先帶回去,若有哪裡不合身,改日再帶來繡坊,告訴我便是。”
“……”
“其實這身嫁衣到了洞房花燭夜再瞧,也是一樣的,或許心境還更特殊些。娘子又何必執著於今日呢?”
蘇妙漪眼睫一垂,也不知是被說動了,還是心灰意冷了。
半晌,她終於撐著扶手站起身,“……好。”
剛要去將嫁衣換下,身後卻忽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
蘇妙漪驀然回首,就見屏風後,一道頎長的身影匆匆走進繡坊。
蘇妙漪的眸光乍然一亮,下意識提著裙快步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玠郎……”
話音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