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圍在了窗邊,看蘇妙漪焚香讀經。
蘇妙漪翻看著經書,唇邊噙著一絲笑,“隻是近來翻看佛經,頗有感悟,覺得佛經能叫人平心靜氣,實在是該人手一本、日日揣摩的寶貝。”
學子中也有對佛經感興趣的,聽了這話立刻連聲附和。隻是他們瞧了一眼蘇妙漪手裡的佛經,又麵露惋惜。
“如今婁縣的佛經基本都出自東街,不僅收錄的不全,刻工和寫工也總是出錯漏。妙漪姑娘若想抄經,我那裡有從臨安府特意帶回來的……”
蘇妙漪的眼神亮了起來,“那太好了。我之後想勸爹爹刻印些佛經,可我家書肆之前隻做詩集,若能有臨安那邊書肆的佛經刻本做參考,想必能更得心應手。”
“蘇氏書肆若出佛經,我定讓母親叫那些信佛的夫人們都來買上一套。”
學子們一傳十,十傳百,蘇氏書肆打算刻印佛經的消息便在集賢書院不脛而走,沒過幾日,竟還有人特意找上了門。
那人是個生麵孔,從未在朱鷺巷裡見過,不過張口又是地道的婁縣鄉音。
“都說你們這裡也要賣佛經了?是不是真的?”
書肆前頭的賬房愣了愣,“我們家少東家是有這個想法,不過東家還沒發話……”
賬房的話剛說了一半,恰好蘇妙漪進來,她打量了那人一番,立刻走過來接話道,“其實基本已經有著落了。您是想買佛經嗎?不如在我們這兒留下您府上的地址,等我們書肆的佛經刻印出來後,我會派人第一時間送到您的府上……”
那人皺眉,擺擺手,“那得等到什麼時候?有那個功夫,我不如去東街,那都有現成的佛經賣,何必來你們這兒?”
蘇妙漪笑了笑,“婁縣人人皆知東街賣佛經,可也知道他們的佛經粗陋草率。從前大家光顧那裡,不過是沒得選,往後等我家書肆的佛經一出,兩相比較,他們那裡怕是就要門可羅雀了。”
那人臉色忽地變得十分難看,“妙漪姑娘的口氣倒是不小。”
語畢,他冷笑一聲,轉頭就走。
賬房聽得有些不安,“姑娘,東街不是好惹的,您可彆在人前說那種話了……”
蘇妙漪卻不屑一顧,挑挑眉,“怎麼,就許他們做佛經,不許我做?我若真做了,他們還能放火將我這鋪子燒了不成?”
是夜,恰逢蘇氏書肆的工人們完成了刻印好的詩集。
蘇妙漪便提議請所有人去木蘭酒樓,既是犒勞大家這段時日的辛苦,也是為了慶功。
二樓的雅間裡,眾人圍聚在桌邊,說說笑笑格外熱鬨。
酒過三巡,蘇安安都吃撐著了,放下了碗筷,小口小口地嗑起了瓜子。
蘇妙漪喝了幾杯酒,麵頰微紅地靠在一旁的圈椅中,低眉斂目,不知是清醒還是醉了。
蘇積玉正要過去看她,卻被一喝大的刻工攔住,“蘇老板,我們接下來是不是真的要刻佛經?”
蘇積玉也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問,“什麼佛經?”
刻工自顧自地說道,“真要刻佛經的話,怕是得小心東街啊……”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便是混亂而嘈雜的喧嚷聲——
雅間內,酒意正酣的眾人反應遲鈍,都未曾想去窗口看一眼。
唯有沒喝酒的蘇安安嗅到了一股焦灼的氣味,嚇得一下跳起來,“走,走水了?!”
屋內倏然一靜,隨即便是嘲弄蘇安安的笑聲。
“走水,哪裡走水了?這不都好好的嗎?”
“砰——”
雅間的門猛地被推開,穆老板滿臉著急地站在外頭,“蘇老板,你家鋪子都燒了,你還在這兒喝酒?!!”
蘇積玉一愣,驀地轉身撲到了窗前,一把推開了窗。
熱風撲麵,醉意霎時清醒。
蘇積玉定眼一看,入目竟就是“蘇氏書鋪”的招牌在火海中搖搖欲墜!
他神色驟變,轉頭就往樓下衝去,雅間的其他人也都被那火光嚇得清醒過來。
“怎麼,怎麼會這樣?這是誰乾的?”
“現在還問這些?下去幫著救火啊!”
眾人紛紛跟著蘇積玉往樓下衝去,蘇安安想起自己存在東側間的那些吃的,也慌慌張張地跟著跑了。
轉眼間,雅間隻剩下緩緩走到窗邊的蘇妙漪。
她低頭望著樓下的盛況——
衙役們來回奔走、忙著滅火,蘇積玉和刻印工人們被死死攔在書肆外,吵嚷著要進去救書肆裡的財物和那些剛刻印好的書,圍聚而來的人越來越多。
不知混亂了多久,火勢終於被控製住不再蔓延,整座蘇氏書肆卻被燒得焦煙彌漫、黑枯一片。
幾個衙役從書肆後頭將縱火者押了出來,那人一看便是個一窮二白的流民,嚇得不停討饒,說自己本隻想偷些財物,是不小心打翻了燭台,這才釀成大禍。
蘇積玉呆呆地坐在書肆外,臉色灰敗。
刻工們咬牙切齒地說道,“蘇老板,沒那麼簡單!那定是東街派來的人!他們聽說你要出佛經,分他們的一杯羹,所以就坐不住了……”
“是啊,他們還特意找個流民!這流民身無分文,就算要他一條命,咱們書肆的損失也無人能賠!”
蘇積玉頭暈目眩,喃喃道,“沒了,什麼都沒了……”
“佛曰,過往好事,皆是宿因所感,緣儘則無。”
蘇妙漪輕柔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配上那無悲無喜的口吻,竟真的多了幾分神性。
蘇積玉一怔,抬眼看她。
蘇妙漪無奈一笑,“爹爹,看來我們同婁縣的緣分,已經儘了……”
蘇積玉嗓音沙啞,“那我們還能去哪兒?”
蘇妙漪轉頭望向餘火未儘的蘇氏書肆,桃花眼裡映著竄動不息的火光,將她這一個多月以來的消沉頹唐付之一炬。
“回臨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