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的壽宴還未開席,後院的女客們都三三兩兩地圍簇在回廊下,談笑風生,投壺弈棋。
蘇妙漪低眉斂目地跟在那些賓客身後,自如地變換著跟隨對象,一時是某位夫人,一時又是哪家的千金。總之她穿著低調,旁人瞧見了也隻以為是哪家的女使。
至於穆蘭,在得知她要“大鬨容府”的第一時間,便毫不留情地同她劃清界限。
“你自己作死可彆連累我……莫說我倆的關係還沒親近到同生共死,便是衝著我家郎君的仕途,我也絕不可能陪你胡鬨!”
既已混進了容府,蘇妙漪本也沒指望她派上什麼用場,於是二人直接分道揚鑣。
穆蘭混在貴婦中裝鵪鶉,蘇妙漪則獨自行動。
容府不愧是有百年家業、出過三代宰輔的名門世家,雖然當年容相和容雲錚見罪於皇帝,可皇帝卻不曾遷怒容家其他人,就連賜給容家的禦筆匾額也未曾收回。
容家將這塊禦筆匾額帶回了臨安,如今就高高地懸掛在容府藏書閣的最頂上頭。
藏書閣足有三層之高,無論是在後花園還是前花園,賓客們都能一抬眼就瞧見。
蘇妙漪也遠遠地望了一眼,匾額上是“鸞翔鳳集”四個字。
“容大公子未能進京趕考,當真是可惜了。這臨安城誰人不知,他有逸群之才,隻要進了京,那定是能連中三元,容家便要再出一位宰相了。”
回廊下,幾個夫人正在議論容玠,蘇妙漪不自覺放慢了步子。
“聽說是進京途中遇上山匪劫路了,還受了傷?”
“可不是麼,容家暗中尋了幾個月,最後找到人時,容大公子連縣主都不記得了……”
夫人們頓時噓聲一片。
“不過好在及時得了救治,如今離魂症已經痊愈。這也是大公子命好,若換做其他人,說不定都死在山匪手裡了!”
其他人連聲附和。
蘇妙漪也麵無波瀾地在心中應和了一句。
的確,長得好的人總是運氣更好些。
“哎,今日怎麼還不見縣主?”
一位夫人張望著問道。
“容府今日請了臨安城最好的春喜班,容大公子陪著縣主在戲台那兒看戲呢。”
“哎喲,那我們也去瞧瞧啊。”
說話的夫人麵色一喜,抬腳便要走,卻被身邊人一把攔了下來,笑著叱道,“戲台那都是雲英未嫁的小娘子,是縣主替容大公子相看新婦的姻親局。你個做長輩的去湊什麼熱鬨?”
夫人們頓時笑開。
廊柱後,蘇妙漪眼眸微垂。
她不再聽夫人們的閒話,而是跟著端呈茶點的容府女使,穿過回廊,一路朝戲台的方向快步走去。
因扶陽縣主喜歡看戲,容府回到臨安後,便特意在後花園南角搭建了一座戲台。
屋簷上覆著的是琉璃瓦,屋簷下裝飾的是彩雕,聽說是仿照著汴京城裡最出名的戲台建的。
蘇妙漪一路跟著女使到了戲台東側。
台上的名伶咿咿呀呀地唱著,台下綠蔭如蓋,坐著一眾品茗聽茶的貴人。
蘇妙漪一眼就瞧見了坐在最前排的容玠。
他今日穿著一身靛青圓領錦袍,那似曾相識的顏色,倒是讓蘇妙漪一下又想起數月前,他穿著蘇積玉那件藏青舊衣時的模樣。
比起那件捉襟見肘、露著線頭的舊衣,此刻這件錦袍用上好的衣料裁製,以銀線繡著雲雷紋滾邊,不僅無比合身,也更吻合青年清貴如玉的氣質。
身邊身後的人都在談笑,容玠坐在那兒,卻隻是低垂著眼,手裡的茶蓋一下一下地在茶碗裡撇著,不知是在認真聽戲,還是想旁的什麼。
在自己家,在自己母親身邊,竟也像與世隔絕一般……
蘇妙漪皺皺眉,將視線移到一旁。
容玠身邊,便是他的母親扶陽縣主。
扶陽縣主比蘇妙漪想象中還要更年輕,穿著不似其他同輩的婦人那樣沉悶,而是偏素雅,妝飾也以翡翠珍珠為主,少用金銀。
至於容貌,更是保養得沒話說。她端坐在那兒,便說是容玠的長姐,怕是也有人會信。
看完容玠母子,蘇妙漪的目光才掃向座位後排,的確都是些妙齡貴女,看來那些夫人口中的相看新婦,竟是真的……
與此同時,一出《四郎探母》已經唱到了最後一折。
蘇妙漪麵前的案幾上恰好擺著一本點戲的冊子,趁戲班子的人忙著換場,她將那冊子拿了起來。
上頭已經用筆勾了幾出戲,蘇妙漪飛快地掃了一眼,不知看見了什麼,忽然唇角一勾。
她提筆,在那冊子上添了一筆,才將其放回原位。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蘇妙漪長舒了口氣,望著不遠處的容玠,眼眶逐漸又紅了起來。
戲台邊,吹拉彈唱的曲調一轉。伶人重新上了台,開口便唱道,“秦香蓮尋親,人離了湖廣。來到了汴梁城,艱苦備嘗……”
台下,原本還在與旁人談笑的扶陽縣主微微一愣,朝身後問道,“我好像沒點這出戲,你們誰點的?”
眾人紛紛搖頭,縣主挑挑眉,“這倒是奇了。”
一旁的侍女低身為縣主斟茶,問道,“可要叫她們直接下去,重新換一出?”
縣主剛要點頭,卻注意到自己身邊的容玠竟不知何時抬起了眼,眸色沉沉地望著戲台。
“……罷了,也許久沒聽人唱闖宮了。”
縣主擺擺手,任由戲台上的伶人將這出戲演了下去。
見狀,後排的貴女們才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