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著這樣的心思,牙人帶著蘇妙漪逛了幾間平日裡難以出掉的鋪子,一頓巧舌如簧,想哄她用高價租下。可沒成想,這位蘇娘子看著文文弱弱、隻知詩書,竟是一眼便能看出其中門道……
“這鋪子正對著圍牆,門前的巷子也太過逼仄狹窄,經商要納八方生氣、四方來客,如此遮遮掩掩的,我還怎麼做生意?”
“這間就更離譜了,門口坐著這麼一群凶神惡煞的大漢,一看就是與前東家有糾紛,如今找不著東家人了,就隻能蹲守在這兒。我若是真租下來,這鋪子到底是用來賣書,還是給他們升堂啊?”
“位置不錯,看起來也馬馬虎虎。可這房梁上都生蟲了,光是修繕便要花上一大筆錢,租金竟還敢要這麼高?”
日頭漸盛,牙人滿頭大汗,不知是被曬的,還是被問的。
“這樣的幾間鋪子,怕是旁人不要,才拿來糊弄我的吧?若你不是誠心想做這生意,那便算了。大不了我自己一路走一路問!”
蘇妙漪冷哼了一聲,轉頭就走。
牙人連忙擦擦額頭上的汗,追了上去,“蘇娘子,蘇娘子,你誤會了……實在是這府學附近的店麵太過搶手,如今也就剩下這麼幾間合適的了……雖然都有些弊端,但價錢麼,還能再商議……蘇娘子?”
蘇妙漪置若罔聞,徑直往前走,卻在經過一家鋪麵時忽然停了下來。
她眼睛一亮,轉頭細細打量。
正對著府學大門,卻沒有招牌,也看不出是做什麼營生的,不過冷冷清清,一看就是要關門歇業的樣子……
蘇妙漪轉頭瞪了那牙人一眼,“還想誆我,這不就是一個現成的好鋪麵麼?”
“不是,蘇娘子,這家也不往外租啊……”
還不等牙人的話說完,蘇妙漪就已經大步邁進了那鋪子裡。
裡頭光線昏暗,也不開窗也不點燈,如此炎熱的天氣,竟還有些寒意森森的。
“……有人麼?”
蘇妙漪揚聲問了一句。
空空蕩蕩的譜子裡回響著她的聲音。
待得尾音徹底消了,她又不甘心地問道,“有人……”
“這不是在這兒嗎?”
下一刻,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從櫃台後直挺挺地彈了起來,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幽幽地盯著蘇妙漪,“……算什麼?”
“?”
蘇妙漪不解。
“姻緣、生死、富貴,你想算什麼?”
女子隨手拿起一頂帽子,歪歪斜斜扣在頭上,從櫃台後走出來。
走到亮堂處,蘇妙漪才看清女子的模樣。
五官稱得上標致,隻是膚色白得不太正常,隱隱透著一股常年不見天日的病氣。年紀看著與她差不多,但卻穿著一身老氣橫秋的黛色衣裙,寬袍大袖,鬆鬆垮垮看不出什麼腰身,頭頂上的帽子上赫然繡著一個太極陰陽。
蘇妙漪恍然大悟,終於明白這間鋪子是做什麼的……
“算卦,三十文起。”
見蘇妙漪半晌不吱聲,女子又重複了一遍。
蘇妙漪回神,搖了搖頭,“我不算卦,我是想租你這間鋪子。”
女子呆了一會兒,才把自己的帽子一掀,又回到櫃台後躺下補覺,“不租。”
蘇妙漪自然不是會被這兩個字勸退的人,直接靠著櫃台,從上頭笑眯眯地看她,“姑娘,你怎麼稱呼?這鋪子是你一個人的麼?祖業?你這算卦的手藝是從何人手裡習來的?”
女子靠在躺椅上閉目小憩,原本是不想搭理蘇妙漪的,可奈何蘇妙漪問不出答案,就開始胡亂猜測,女子忍不住就出聲反駁。
於是一炷香後,蘇妙漪還是摸清了女子的底細。
原來女子叫江淼,是個棄嬰。多年前被這間算命鋪子的胡半仙收養,胡半仙說她五行缺水,所以給她取名叫江淼。胡半仙去世後,江淼便繼承了這間算命鋪子。
可江淼學藝時並不十分用心,所以在算卦上,也就那麼點三腳貓功夫。更要命的是,她說話還直得很,連著說了幾個府學學子與仕途無緣、隻能回家種地後,府學裡就再也沒人來找她算命了……
“這可是和府學門對門的鋪子啊,隻要你好好經營,就算是不會算卦,都能有潑天的富貴!”
聽著聽著,蘇妙漪就有些痛心疾首。
江淼麵不改色,“我要潑天的富貴做什麼?師父說了,我這輩子犯貴人命,不至餓死。隻要餓不死,就夠了。”
蘇妙漪一言難儘地盯了江淼片刻,才忽地眉頭一鬆,“江老板,不如你再算算,我是不是你那個貴人?”
江淼掀開臉上遮光的書冊,幽幽地盯著蘇妙漪。
半晌,她才在蘇妙漪期待的目光下搖頭,“不是。”
蘇妙漪終於被趕了出去。
“哢噠。”
身後的門被無情鎖上,杜絕了任何人再進出的可能。
蘇妙漪氣得拎著自己的帷帽直扇風。
青天白日的就關門歇業,這江淼能活到現在沒餓死,怕不是真有貴人相助吧?
“容大公子……快看,容大公子出來了!”
身後忽然傳來幾個女子雀躍的低呼聲。
蘇妙漪下意識轉頭。
對麵的府學門外,一群學子魚貫而出。
同樣是著天青色襴衫,可偏偏所有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那道落在人後的修頎身影,而周遭其他人都淪為陪襯。
日光灼灼、人群熙攘。青年不緊不慢地走出來,與同窗作揖告彆,舉手投足間袖袍掀揚,清冷俊逸,如玉如鬆。
似乎是察覺到什麼,他轉眼看過來,恰好撞上蘇妙漪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