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得做些什麼,雖說直接阻攔父親出征……怕是已然來不及。
但距離父親戰死沙場的消息傳來仍有兩年有餘,隻要能在兩年內,讓父親回到上京,定能保住全家性命——或是,提前找出那封讓父兄定罪的通敵書信,將其燒毀。
岑聽南沉思的目光落在父親身上,卻見岑昀野喚來小廝,附耳說了幾句什麼。
見女兒坐下來用過茶,情緒穩定不少,岑昀野這才道:“嬌嬌兒莫怕,爹爹在此處,什麼夢魘都困不住你的。我已喚人將你哥哥從軍營裡叫回來,晚間我們一家四口一起用個飯。”
岑聽南抬起眼:“不。爹爹,不。”
所有目光頓時落在了她身上,這些溫熱的目光叫她鼻頭一酸,又要落下淚來。
她有多久未曾見過這樣的目光,又有多久未曾被父母親這樣帶著憐意地看著。
“方才女兒隻是魘住了。”她扯出一個帶著些許安撫的笑,目光在父母身上流連,“爹爹娘親放心,嬌嬌兒沒事。莫要叫哥哥回家了,爹爹三日後出征,若是此刻你們二人俱在家中,隻怕於軍心不穩,也於父兄名聲不利。”
她還清晰地記得前世,自己鬨著要送父兄出征,偷了哥哥的馬縱馬出城,一路上撞倒好幾個小攤販——如今想來當真是荒唐。
雖後來她命玉蝶為那些攤販補上了損失,可將軍幺女蠻橫的惡名到底是傳了出去,也累得父兄名聲受損。
都是她的不是。
她這話一出,宋氏訝然:“好生厲害的夢,魘過後竟叫我們汀蘭懂事不少,倒比我親自教導有用多了。”
岑聽南愣了會兒,依偎進母親懷中蹭了蹭,柔聲道:“爹爹娘親,日後喚我‘聽南’吧。這汀蘭嬌弱,離岸不可活,我再不想做岸芷汀蘭了。”
也再不想經曆那樣的噩夢。
“那娘的嬌嬌兒想做什麼?”宋玨撫著女兒柔軟的發,心中熨帖,女兒這樣乖巧地偎在她懷中,也已許久未曾有,仿若回到了女兒的孩童時期。
那時她與岑昀野,還是兄妹兩個全部的天地。
如今孩子們卻都大了,有了自己的人生要活,這樣溫馨的相處時光,她亦是珍惜的。
“做什麼都好,也許,做棵樹罷。”岑聽南垂了眸,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笑。
她要做棵樹的。
不必依附誰,不必害怕雨打風吹。做可以為爹爹娘親和阿兄遮風避雨的大樹。
將軍的女兒,本就該頂天立地的,前世是她……什麼都不懂,白白蹉跎了好時光。
“好,我岑家女兒當有此誌!”岑昀野大笑起來。
“想做什麼都可以,但不要太勉強自己。”宋玨亦跟著笑。
母女兩個說著體己話,岑昀野將報信的小廝揪著後領子提了回來:“不必叫你家聞遠少爺回來了,隻告知他一句小姐的閨名換了——‘聽南’,叫他日後莫要喚錯!”
小廝馬不停蹄奔出去了,心中卻腹誹,他還沒見過誰家高門貴女,閨名能換得這樣隨意的。
不過是做了場噩夢,說了幾句胡話,這大將軍夫婦二人竟真由著她換名了。
可見這將軍府嬌縱偏心女兒的名聲,當真不是空穴來風,全都是有由頭的。
一家三口簡單用過晚飯後,岑昀野便在岑聽南的催促下準備回軍營。岑聽南進了書房,不知在鼓搗些什麼,還神神秘秘命玉蝶看守著書房,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岑昀野跟在妻子身後絮絮叨叨,心頭疑惑得很:“這孩子到底怎麼了,不過做場夢起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宋玨一邊替他收拾行裝,還要安撫自家夫君:“是懂事了些,倒也不算壞事。”
“隻是懂事了些?!”岑昀野嗓門瞬間提高,兩條粗眉一顫一顫的,“方才用飯七個菜減到三個菜,還說我們三人剛剛好,這還是你那金尊玉貴的女兒麼?我在戰場上拚死拚活,和將士們吃糠咽菜吃得心甘情願,不是為了回家看妻女吃大白菜的。”
宋玨有些無奈:“你這話說出去,倒要叫三軍將士寒心了。“
“寒個屁。老子天天陪那群毛頭小夥子吃還不夠?還得叫你們娘倆也吃?那可不行,高門貴戶肉都臭了,也不分給旁人,我們又不是吃不完,隻要不浪費,怎麼不行?”
自家相公這倔驢脾氣一上頭,就說不通,宋玨懶得同他爭辯,換了話題:“難道是因為頭先說起嫁人這回事?女兒家到了成親的年紀,突然開竅也是常有的。”
岑昀野的眉頭便挑得更高了:“不嫁不嫁,她自己都沒說嫁。怎麼突然提起這個……難不成顧硯時又下帖子給你了?”
“人家怎麼說也是左相,你一口一個顧硯時地喊,被有心人聽了去,又去參你一本。”宋玨將包裹重重往夫君懷中一塞,“就這樣吧,趕緊回去。”
“任他們參去。”岑昀野拉著妻子的手便要往床榻上倒,卻被妻子一腳蹬了開,名震天下的大將軍一臉不可置信,豎起三根手指強調道,“我三日後便走了!”
“你馬上走都行。”宋玨沒好氣,“這次可不是顧硯時,是咱們那位孟貴妃喚嬌嬌兒進宮去呢。”
岑昀野瞬間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問:“哪位孟貴妃?”
“還能有哪位,自是如今最得盛寵那位。”宋玨望著書房歎了口氣,“再怎麼說當年這位貴妃也對她有過救命之恩,進宮一趟也是該的。”
“不行。”岑昀野神色難得嚴肅,“你姑娘單純,皇宮那吃人的地方……我看也不是什麼孟貴妃找她,定是咱們陛下,借著嬌嬌兒的由頭,在敲打我呢。”
宋氏搖了搖頭:“瞧著不像。來的那位是孟貴妃身邊的宮女,客客氣氣的,隻說不用強迫咱們嬌嬌兒,進不進宮都隨她的。”
“罷了,明日問問她自己的意思。”宋玨不是糾結的性子,當下直接拍了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