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手中信,岑聽南隻覺這信似山重,全然不意那日還有這樣的後續。
父親從未與她提過這件事。
父親隻是在信上,大大小小歪歪斜斜寫滿了“不嫁”二字。
還有這封書信底下,那十幾封顧硯時寄來的信。
無一例外,都寫滿了“不嫁”。
“幼稚。”岑聽南輕聲開口,眼裡卻染著笑。
笑過後卻不由得後怕深思:難道前世闔家慘案,竟是這位左相大人的手筆?
隻因她未嫁他,便要害她滿門麼?
岑聽南遲疑半晌,到底還是將這人納入懷疑範疇。
她摩挲著信,低聲自語:“顧子言……從前爹爹總說你雖然狠厲,卻一心為盛乾王朝,爹爹這樣誇讚你……最好彆是你。”
……
在驚惶與尋到線索的興奮中,岑聽南半夢半醒了整夜。
用早膳時,母親見她眼底青黑一片,憂心道:“昨夜還是魘住了麼,不若娘陪你去寧遠寺拜拜,請支平安香回來?”
那寺廟在城外五十裡外,即使坐馬車也要大半日時間。
“明日罷。”岑聽南也想去寺裡為前世的府中人上一柱香,所以未完全回絕,“今日我還有事,要去趟城西那間書鋪。”
宋玨將撿去了蔥花的雞湯小餛飩吹得半溫,才送至岑聽南麵前,聞言作勢探頭朝外看:“太陽今日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家聽南也想著念書了?”
岑聽南有些心虛地用了口湯,她自七歲探春宴上以一首詠花的詩名動上京後,便心中自滿,此後再也沒沉下心來正經看過書。
如今年歲大了些回想,才發現那詩……著實沒什麼出彩的地方。
不過因著她是大將軍的女兒,又是那樣的年紀,稍通了韻腳,便被吹得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最可笑的是,她還將這些吹捧的話當真入了耳。
宋玨見她小口小口喝湯,不再逗她,轉了話頭:“今日用膳倒是乖巧,你不是晨起慣來不吃肉的麼。”
岑聽南握著筷子的手一頓,前塵往事的酸澀湧上心頭——她的從前,委實過於不懂事了些。
岑聽南眨眨眼,將眼中濕意逼了回去,扯出個笑:“如今才知糧食可貴,外頭那麼多人連五穀都用不起。”
那支流放的隊伍,一半是將軍府的人,餓死途中的……並不在少數。
重活一世,她自然要將他們的份帶著一起,活出個像話的模樣來。
岑聽南招手叫玉珠過來,讓她陪著用完了早膳。
玉珠拍拍圓滾滾的肚子,頗為開心:“姑娘下次若是吃不完,還叫我吧。這小餛飩又鮮又暖,我最喜歡了。”
岑聽南笑著點頭,宋玨望向女兒的目光半是欣慰,半是感懷:“倒是有件事忘了同你說,昨日宮中孟貴妃遣人來,傳喚你進宮。你想去麼?”
“孟貴妃?”這下輪到岑聽南訝異了,“宮宴上那位救命恩人?”
“你若不想去,娘親便替你回絕了……”
岑聽南立刻道:“去,可約定了時辰?”
宋玨:“隻說都隨你。”
“那便明日,明日一早我就進宮。”
如今岑聽南最憂心地便是接觸不到權貴,無法探聽父兄叛國一事的真相,這送上門來的貴妃,自然沒有理由拒之門外。
且不說這位孟貴妃,還是她明麵上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傳喚,自是得要去的。
隻是前世,岑聽南不記得這位貴妃傳喚過自己。
存了疑慮,岑聽南抬眼望向母親,見母親神色平常,便試探道:“母親不想我去?”
宋玨點點頭,又搖搖頭:“本是欲替你回絕的,你這潑皮性子,若是進了宮不知天高地厚,你父兄又出征在即……可如今,你倒是懂事了許多,於情於理,也該去的。”
岑聽南頓時心下了然。
這位孟貴妃,也是個頂有名的人物。閨名瑤光,是當今聖上放在心尖尖上的青梅竹馬,雖不知她為何突然傳見,但岑聽南想去試著探一探陛下對父兄的態度。
不過是個深宮,哪怕前頭是龍潭虎穴,為了父兄,她也是要闖上一闖的。
這廂琉璃已經替她備好了出行的頭麵,過來喚她。
宋玨隻掃了一眼,便覺太陽穴突突直跳:“上回你扮男子,將鎮國公的孫女調戲了一番,人家以為是你阿兄乾的好事,找上門來要聯姻;再上一回你扮男子,同大理寺卿家中三郎拜了把子,三郎提著酒找到你阿兄,兩人鬨了個大烏龍。”
“今次——你又想乾什麼?”
岑聽南麵上一紅,往外走的腳步卻快了些:“今次……約莫還是要借一借阿兄名頭,結交一個貴人的。”
“哪位貴人?”宋玨不依不饒。
岑聽南回頭對母親露出個笑:“娘親放心,這次定然不惹事了。”
她想去拜訪的是當今聖上的胞弟——隻好詩酒文墨不好權勢的九王爺。
也是爹爹戰敗後,朝堂上下唯一公然替父兄說過好話的人。
日頭已然高升,橘色的光吻在岑聽南如玉的臉頰上,撫弄細小而可愛的短絨。
岑聽南深吸了口氣,大步邁入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