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聽南麵不改色,沉穩受了。玉蝶與玉珠替她拿來椅子,從容入座。琉璃站在她身側,目不斜視,大大方方地,也端出了將軍府的架子來。
岑聽南心裡悄悄誇琉璃,不愧是從小跟在她身邊長大的,派頭真是那麼個派頭。
她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不動聲色瞧著底下跪著的一群人,威壓便散了出來。岑聽南往下一看,一眼便瞧見帶頭跪在了最前頭的文秀,手上還捧著本冊子,想來應是相府的賬務本子。
這是覺得她一個武夫的女兒,又嬌縱,定是自小沒學過管家,想以這個拿捏她。
岑聽南便笑了笑,沒急著叫他們起身。
這時節日頭雖還稱不上毒辣,卻已經有灼人的意味了。下頭的奴仆們顫顫巍巍跪了半刻鐘都不到,額頭就有密汗滲出來。岑聽南其實沒有那個磨磋人的愛好,不過是為了激一激這個不大安分的婢女。
聽春雨那丫鬟的意思,再加上前些年左相府中的傳聞,岑聽南已猜了個七七八八——這文秀是宮裡賞的。就算從前是個苦出身,也隻怕好些年沒再吃過苦,眼下未必跪得住。
果不其然,岑聽南見她身子晃了晃,膝行上前叩了首,呈上冊子:“奴婢文秀,這是今年來相府的賬簿,從前夫人未進門,相爺都是將這些瑣事交予奴婢管的。如今夫人來了,奴婢便不敢僭越了。”
這話麵上乍聽是客氣,可是字字句句都在同她傳達一個意思,她是相爺點的人,也不是那麼不得臉的,最好待她客氣些。
岑聽南不鹹不淡嗯了一聲,叫底下的人都起了身,琉璃接過冊子呈上來遞給她,她粗略翻了翻便還給琉璃捧著。
管家這事,在府中雖用不著她操心,可娘親管家的時候從沒避著過她,裡頭的彎彎繞繞她也清楚,丫鬟小廝們從中謀利的不少,端看個人本事,但這不是今日的重點。
文秀見根本沒達到自己想象中的效果,咬著牙又冒進了一回:“夫人剛接手府中諸事,不看看賬簿是否有差池麼?若是哪些地方對不上夫人儘管問奴婢,否則回頭相爺怪罪下來就不好了。”
“院中這些人,都是從前跟著奴婢做慣了這事的,夫人儘可隨意差遣。”見岑聽南麵無表情,瞧著連句像樣的反擊話都說不要出來,文秀又試探了一句。
後頭跪著的奴仆們也像得到某種訊號似的,紛紛抬起頭,明目張膽地跟著文秀打量起岑聽南來。
玉蝶握緊了手中的劍。琉璃亦被氣得呼吸短了短,從小到大,還沒有人敢對她們姑娘這樣過!連去宮裡頭,貴人們對姑娘也是客客氣氣的,一群混賬下人,怎麼敢的?
岑聽南冷了臉,嗤笑著將賬簿從琉璃手上拂落在文秀麵前:“不過是個賬簿,縱有差池,相爺還是有這個實力填上窟窿的。過往下人們如何偷吃我懶得翻看,汙七糟八的算計看了臟眼,也同我這個新入門的夫人沒甚乾係。日後新製一本帳子,我的人來管就好,文秀姑娘從前管家辛苦了。如今相府有了女主人,便也不用姑娘再僭越。”
哪來的回哪呆著去吧你。
文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兒的,似是完全沒料到一個高門貴女會這樣無賴,直接無視她的挑釁,那她這幾日挑燭修改的賬簿又算什麼?!
文秀穩了穩心神,兀自強撐:“夫人可問過相爺?日後掰扯不清,相爺怪罪奴婢是小,連累了夫人與相爺間的情意就不好了。”
“昨夜相爺離府前,特意囑咐過奴婢,要將樁樁件件都好好同夫人交代清楚的。”
她一口一個相爺,甚至點出顧硯時新婚夜拋下她外出的事,果然引起一片驚詫聲。
岑聽南卻已經失了同她周旋的耐心,一個婢女仗著顧硯時沒空過問府中瑣事,管了幾天家就真把自己當主人了。
“文秀姑娘請起。”岑聽南笑眯眯上前將她扶起,“昨夜相爺同我說了姑娘身份來曆,這些年確實是辛苦姑娘了,日後姑娘便在府中好吃好喝呆著,這些活計也不用姑娘再操勞了。何時姑娘想出府了,我便同相爺知會一聲,定是要備上金銀財寶,風風光光送姑娘走的。不然這些年姑娘待在相府中,外頭人隻怕以為你跟了相爺,對姑娘名聲不好。”
文秀偏要說相爺對岑聽南不好,新婚夜跑出去,岑聽南就說相爺對她極好,什麼都同她講,且他們才是夫婦一體,你文秀不過是宮裡賞下來的,彆死乞白賴著不肯走。
岑聽南難得長篇累牘地說這許多話,中心思想就一個,你什麼也不是,勸你懂事,趕緊走。
文秀被她氣得呼吸都不暢快了,見她油鹽不進,咬著牙揮開她的手,對著後頭使了個眼色,一個小廝得了訊號,批頭散發就衝上來,想要抱著岑聽南的腿喊冤。
岑聽南雖然身嬌體弱,可自小被岑聞遠捉弄出的反應卻快。眼角餘光見到黑影衝上前來,下意識接連後退幾步,撤出空擋,讓玉蝶來得及上前阻攔。
“唰”一聲利劍出鞘,立時削落那小廝額前碎發幾縷,驚得他跪跌在原地,渾身發抖卻打著顫都不忘將戲作完。
“夫人在上,請您千萬要為小人做主啊!”那小廝哭嚎道。
岑聽南睨了文秀一眼,問道:“你又有何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