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四海衣服早已汗濕,皺巴巴的搭在身上像鹹菜。
“你還沒睡?”戴四海意外道,家裡所有房間亮著燈,沙發上猛然坐起來一個人。
“有消息了嗎?”戴柯半夢半醒問。
戴四海搖搖頭,“你快睡吧,小孩子不要熬夜。”
“爸……”戴柯欲言又止,很少出現這樣沉滯的一麵。
戴四海揮揮手,“先睡吧,回你房間睡,有消息我會一定告訴你。”
戴柯折回房間,地上梁曼秋的書已經被他收回書包,外層被福利院搗蛋鬼叉掉的兔子眼睛早被安上兩朵小花擋住,她也不吵著換新書包,一背就是兩年。
梁曼秋杳無音訊的第二天,四海燒鵝隻營業半天,賣掉昨晚準備的一批鵝子,下午關店戴四海便和阿蓮跑打印店,打印了一批梁曼秋的尋人啟事,在附近四處張貼,電線杆,布告欄,招工欄,租房廣告的旁邊。有些貼上不久就被物業或者清潔工撕掉,然後他們回頭再重新貼。
戴柯在家坐不住,下了樓,梁曼秋在電箱上的尋人啟事映入眼簾:
梁曼秋,女,12周歲,身高約150厘米,體重約80斤,長發,發色微黃,穿著白色米老鼠短袖,藍色校服短褲,黃色拖鞋,翠田小學六年畢業學生,於2010年7月14日10時15分從翠山路碧林鴻庭家中出走,至今未歸。
聯係電話:1365076,戴生,有酬謝。
附圖是梁曼秋小學畢業證書上的證件照及監控抓拍到的全身照。
“大d——!”金玲聲音從遠處衝來,手裡揮著一張邊緣不整齊的紙,從閃現的色塊看,應該就是戴柯眼前看的這一張。
金明也屁顛顛跟在後頭,不時扶一把眼鏡。
戴柯沒來由心虛,不想再麵對質問,雙手抄兜扭頭就走。
金玲也是校籃球隊的,人稱一個金玲頂兩個男生,體力不可小覷,兩三大步追上了慢悠悠的戴柯。
她將紙晃到戴柯眼皮底下,“大d,狗妹離家出走?這是真的嗎?”
戴柯做錯事,良心尚存,分外敏感,普通的疑問都能當成質問。
沒好氣道:“你不認識字?”
金玲喘勻了氣,跟著他並肩走,“昨晚聽我媽說狗妹沒回家,我還以為後來回到了。”
金明也追上大部隊,“大d,狗妹為什麼不回家?”
戴柯好像又經曆一次昨日的圍攻,腹背受敵,很窩火,但生氣並不能消弭他心底的慌亂。兩股情緒反而混戰,愈演愈烈,徹底失控。
“你問我我問誰!”
金家姐弟麵麵相覷,一言不發跟在戴柯左右。
金明習慣性推一下眼鏡,每到這時總有一些真知灼見,“大d,狗妹是不是跟黃毛私奔了?”
或者屁話。
戴柯橫他一眼。
金明訕訕撓頭,“大d,你不在翠田小學了不知道,放學經常有黃毛在學校附近對狗妹吹口哨?”
金玲:“我也聽我弟說過。”
戴柯默了默,“細狗都畢業了,你們才說。”
金明:“我以為狗妹都跟你說了……”
金玲:“狗妹長得可愛,學習成績又好,我聽說中意她的男生挺多。”
戴柯扯了扯嘴角,“細狗可愛?”
金明不由自主笑了笑,“是啊。”
金玲:“我弟也是其中一個。”
金明急了,“哪有,彆亂說!大d,你彆信豬肉玲胡說。”
金玲揪住金明耳朵,“四眼明,你叫我什麼?”
姐弟倆雖然同父同母,身材截然相反,金明瘦不拉幾的,從背影看更像女生。
金明求饒,“姐,彆扯我耳朵,姐……”
“吵死了。”戴柯隻是尋常聲調,足以讓姐弟倆噤若寒蟬。
金玲鬆開手。
金明緩了口氣,“對,我們還是彆吵了。找找狗妹吧。”
金玲:“狗妹好像不怎麼喜歡出來玩,不知道會跑去哪裡,往哪裡找好?”
細狗喜歡什麼?
戴柯眼前浮現梁曼秋坐在桌前看書的背影,後頸的細帶蝴蝶結尤為嬌粉醒目。
“去找找書店。”
尋人啟事貼出沒多久,戴四海就收到電話。
對方說:“我見過這個小女孩。”
戴四海激動問:“在哪裡,什麼時候?”
對方:“你先打一萬塊過來,我就告訴你。”
戴四海登時知道大概率是騙子,但又不甘心直接掛斷,萬一真的有線索,隻是手頭緊才出此下策。
“老兄,這樣吧,我在翠田派出所等你,你來帶我找到小孩,我立刻把錢給你。”
對方:“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囉嗦,聽不懂我的話嗎?讓你先打錢你就打錢,還想不想要你小孩?”
戴四海:“要,當然要。”
對方:“要就打錢過來。”
戴四海又重複一遍在翠田所交易,嘟的一聲,對方掛斷電話。
再回撥,沒人接聽。
戴四海到翠田所告訴章樹奇,被蓋章說就是騙子。
戴四海當然不願意相信,哪怕隻有1的機率是真線索,他也想實地去找一找。
章樹奇無奈:“這些騙子就是抓住家長尋子心切的心理,有的叫打錢,有的叫充話費,總之就是想撈好處。”
戴四海明白道理,就是難以接受現實。
今早也跟梁曼秋的姑姑梁麗清聯係,對方跟兩年前態度一樣,漠不關心,在她眼裡反正梁曼秋現在不離家出走,等初中畢業也會跟著男生跑,這也是山尾村很多女孩的命運軌跡。
而梁曼秋的阿嫲,老年癡呆,每況愈下,連自己女兒都記不清,早忘了這個乖孫女。
梁立華離強戒結束還有一個月,沒關進去前就幫不上忙,現在通知他隻會乾著急。他這個女兒會有出息,養不起也不耽誤他指望她養老。
至於梁曼秋的親媽,戴柯要到電話後這兩年逢年過節都會讓梁曼秋打電話問候,維係脆弱的母女感情。
親媽在雲南,說梁曼秋沒聯係過她,應該也過不來。
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路麵監控上,希望能拍到梁曼秋的活動軌跡。
戴柯帶著金家姐弟找完附近大小書店,沒有發現可疑蹤跡。
金明挫敗地說:“大d,我們能想到的地方,大人是不是已經找了一遍?”
戴柯沉默望向天空,陰雲鎖城,要下雨了。
細狗會到哪裡躲雨?
他做了錯事,並且沒有彌補的機會。也許成長就是從意識到接受自己的無能為力。
戴柯好像突然一夜成熟,變得沉默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