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也是慣於踩低拜高的。
主人不受寵,下人們又如何有顏麵,和其他公子貼身丫鬟在一塊兒,冬青總是被支使的,時間久了,連月俸也遲發,去問詢那管事也是搪塞,仗著五公子無人在意。她也從未告訴過五公子,說了又有何用?
若是六公子的丫鬟,一去告狀,那些管事的敢遲發麼。
屋內。
率遲拿了拿木櫃上的黑木佛雕擺件把玩。
這幾年光是徐慕白這換了好幾批新丫鬟,有時率遲前腳剛走,幾個月後回來,門口的人就換了新的。
今年更甚,跟冬青一塊兒來的丫鬟出府嫁人大半月有餘,因徐慕白也不在意,屋子裡事情也不多,聽說管事的前兩天才送了兩個新丫鬟過來。
丫鬟們以為門口說話聽不見,時常在候著的時候聊天。
這幾年他們也聽了不少。
自然也明白她們的言外之意。
聽久了,甚至連府內哪幾個丫鬟受主子寵愛,哪幾個丫鬟成了妾室,哪幾個丫鬟討人嫌棄都清清楚楚。
就說這個冬青,之前還對率遲示好過一陣。那時他就明白這個冬青也待不住。
想要五公子這裡找出路找不到自然是要走的。
好在徐慕白從來也不放在心上,想來就來,想走也就讓她們走。
“這次新來的丫鬟不錯,做得倒比之前的好些。”率遲並不提那些丫鬟嚼舌根的話,隻端詳木雕,“這黑木雕倒擦得很乾淨,沒偷懶。”
公子不在意,也沒人檢查,丫鬟偷懶是常有的事。
徐慕白沒答。當時冬青和秋燕推他在屋外,那擦拭應該是另一個丫鬟做的。
“昨夜是什麼動靜,你可知道?”率遲又問。
率遲這麼多年跟著徐慕白,倒像是他真正的貼身丫鬟。
徐慕白自墜馬後,困於方寸之間,時常容易被聲音吵醒,又不喜歡半夜叫丫鬟扶他起身,隻會一個人靜靜聽著。
率遲聽到奇怪的動靜,料想他也會聽到,第二天總會說說是什麼,免得他好奇又不得知。
“新來的一個丫鬟窩在牆角搗藥。”
“搗藥?”
“樣子算是搗藥。”率遲摸摸鼻子,他聽見動靜出去看了眼,見沒什麼危害,便又回去了。
“我可得注意,彆是來毒害你的。”
“毒害我會有什麼好處麼?”徐慕白問。
“沒什麼好處,但一定會有壞處。比如這世上一定會少了個俊美兒郎,我率遲也會少了個知己好友。”
徐慕白聞言一笑。
率遲走過來,拍拍他肩膀:“放心。胡大夫是名醫,說不定會有辦法的。”
徐慕白不置可否。墜馬受傷之時,就已經請了京城各大名醫來看過,無濟於事。再之後各地有名望的大夫也都請來問診過。其他人都放棄了,唯有率遲不死心,近一年,四處尋找,連些民間神醫也請來了。
“公子,我得告假,下午想回去看看我媳婦。”
“嗯。”徐慕白點頭。
率遲回來,徐慕白才有個說話的人,他一走又便顯得冷清。用過午膳,徐慕白也沒午睡,依然坐在書桌邊翻書。
門外再次傳來聲音,是冬青上前:“劉管事。”
“冬青。再過十日,是大夫人和六公子的壽辰。府內要大肆籌辦,現如今園子裡人手不夠,你這不是新來了兩個丫鬟嗎?想抽調幾日。”
“她們才剛來就要抽調走?”
“哎呀,就這十幾天,也不是日日都去,下午去個把時辰就成。”
秋燕上前:“劉管事,這次壽辰如此隆重麼?”
“當然。大夫人跟六公子同一天,何其難得,而且這次聽說……”劉管事語氣壓低了,“大夫人還要讓六公子出來見客。這是要讓老爺承認六公子才是嫡子呢。”
劉管事跟冬青是同鄉,頗為熟悉。徐慕白這裡園子冷清,也不像彆的園子人多,故而他每次來總會說些隱秘的話。
秋燕疑惑:“五公子不是才是嫡子麼?”
劉管事心照不宣地沒回答,秋燕過一會兒也反應過來。五公子如今這般如何出去見客,自然也不會被承認為嫡子了。
“那劉管事,我跟秋燕先和你一塊兒去吧。”冬青語氣熱絡許多,劉管事一笑,隻道,“你心裡明白就好,這可不是壞事,前廳不比後院,六公子天天從那裡過。要是入了六公子的眼,可比七公子好多了。我隻要兩個人跟我走就行。”
冬青看了眼秋燕,她本不想帶秋燕過去,秋燕熱絡,可又一想薑薑似乎又生得更為好看些,便道:“管事,那就我和秋燕。”
說著她喊道:“薑薑。”
薑薑本來又在掃院子,沒聽他們說什麼,這會兒走過來。
“下午你守在公子這,寸步不離,若有什麼事找人去前院通知,知道了麼?”冬青也知,五公子基本不會有事,平日裡他不是看書就是看樹。一坐一整天。
“好。我知道了。”
冬青不耐煩:“你不能說我知道了,以後對公子要說奴婢知道了。”
“……奴婢知道了。”
不多久,冬青和秋燕就離開了。
再過片刻,薑薑端茶入房,她雖然沒一直貼身伺候徐慕白,卻是見到過冬青如何做的。
下午公子看書會需要一壺溫茶。
徐慕白合上書本,看了看她,見她臉上始終平平靜靜的:“你這幾日搗藥,是為了救那棵槐樹?”
薑薑微怔,沒想到他知道。
她自然想不到是自己半夜搗藥吵醒了他,隻以為是秋燕說的。
“是。”
“為什麼?”徐慕白端起茶杯。
他以為她會回答“見這株槐樹可憐”之類,女子常常會有這種過分柔軟的同情心,然而她的回答卻是——
“因為我喜歡救治一切病弱之物。”
無論是奴婢還是其他人,徐慕白從未聽見過有人用“我喜歡”如此篤定的三個字開頭來回答一件事。
他不免回頭,著重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