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徐慕白第一次聽薑薑說有關於她自己的事。
“她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薑薑捧著杯子,像隻是在感受杯子裡熱水的一點氤氳熱意,她眼睫毛翕動兩下,低低地道:“我怕失去她。”
徐慕白並不知如何安慰一個人。
他隻是望著薑薑。
原來一個人會如此情真意切地怕失去另一個人。
薑薑說心病果然是心病,第二日她又恢複如常。
過了兩個月,到除夕。
率遲回家跟家人過節,連秋燕徐慕白也提早放她回去了,整個園子裡隻剩徐慕白和薑薑。
當晚,外麵爆竹聲連天,房內燃著火爐,桌上擺著二十多道珍饈美味,原本是要比那些普通百姓家中更為溫暖舒適的。
可菜放的有些涼了。徐慕白隻是自顧自飲酒。
薑薑彎起紗帳,走回來:“奴婢能不能陪公子喝一杯?”
“你會飲酒?”
“沒飲過。隻是聽過一句話,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雖然薑薑隻顧看醫書,沒學過琴棋書畫,然而一些常見的詩詞歌賦還是知道的。
徐慕白笑:“你坐吧。”
薑薑對彆的事都不怎麼在意,這段時間唯一表露過情緒的隻有小桃這件事,他目光在她臉上掃了掃:“小桃的事定了?”
“嗯。”薑薑點頭,“已經下聘了。”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那日生了“心病”,跟徐慕白說過,薑薑便下定決心。
過幾日王大娘來找薑薑說這事,她之前就聽小桃說過,王大娘對小桃極好,她兒子鐵牛在外麵糕點鋪裡當夥計,人也勤懇老實,且也快出師獨當一麵了。
若是薑薑反對,她會想,小桃可能還是會選自己,然而她不願意小桃為難。
這次逃難出來,她帶了十兩銀子,便全送給小桃做嫁妝,日後鐵牛若是開店也能有用。反正她在府內還有些月俸,也不愁吃喝。小桃感激得下跪。
薑薑慢慢抿著一小口酒,沒想象中那麼好喝。
“她成親不一定會離開你。”徐慕白道。
“嗯。”薑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徐慕白不知道。
如果沈瀾繼續找到這裡,那麼薑薑再次離開,此刻的小桃是一定沒辦法再跟她一塊兒走的,她也不想拖累小桃。
而就算沈瀾沒有找到,很快小桃也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相公,自己的孩子……小桃人開朗勤快,很受喜歡,其實之前,她跟廚房那些丫鬟聊得來。這之後,她們更能一塊兒聊相公、孩子。
所以,隻要小桃出嫁,她一定是會失去小桃的。
爹娘死了,小桃嫁給彆人,這世界上隻剩她一個人了。
房間裡留了一扇小窗,正對著外麵淨空之上的瓊瓊白月,薑薑抬頭看著:“天階夜色涼如水。”
“……”徐慕白酒杯遞到唇邊。
“天階夜色真的……涼如水。”薑薑垂眸,眼底含著湧出的溫熱潮意。
薑薑雖然有些醉意,卻還是恪守本分,等徐慕白用膳過後收拾了桌子,又服侍他上床休息,甚至連給他腿部揉會兒都沒忘。
做完這一切,她才躺在地鋪上睡著了。
半夜,寒風刮嘯,徐慕白醒過來。
風像是把隻開了小半扇用於透氣的窗戶刮開了。
底下的薑薑卻沒動靜。
平日裡她很警醒,一點動靜都會醒來,這次恐怕是因喝了酒睡得太沉。徐慕白扭頭隔著紗簾,見她被褥都隻蓋到了半腰。
他撐著坐起身,騰挪自己的雙腿到床邊緣,再費力地一寸寸騰挪靠近床尾,左手扶住床欄,右手往前用手指一點點勾過輪椅。輪椅勾到近前,固定住,再用雙手慢慢撐著扶手坐上去。
徐慕白搖動輪椅掀開紗簾,靠近薑薑。
她彎腰側睡,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他掰動自己左腿往前支著,以防自己低頭彎腰會從椅子上往前摔下來,這之後,才替她拉上被褥,在脖子旁邊掖實。
薑薑臉潮紅,是喝酒喝的。徐慕白沒忍住用拇指蹭了蹭她的臉,忍不住笑了笑,細膩柔軟,像一枚水煮蛋。
他直起身。
薑薑枕頭側還有幾本醫書,每夜她都會翻看。
她一心一意研究,不想外事,然而,也會怕孤獨,怕失去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