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殷睜開眼,眼前是華麗而陌生的屋頂。
意識漸漸凝聚,高殷的思緒快速轉動,張口問道:“我睡多久了?”
“一個半時辰,酉時快過去了。”
酉的本義是酒器,字形象裝酒的壇子,引申為酒。
下午五點到七點,太陽開始落山,古人日落而息,因此傍晚時分是人們忙碌了一天最疲憊的時候,也是享用最美味的晚飯之時。
因為勞作而不能白日飲的酒,就在這時飲得最多,因此酉字也變成了指代這個時間段的時辰。
酉時快過去,那就是要到七點了,高殷連忙起身,讓仆從給自己穿衣,恰逢此時宮中派人傳命,說是大家呼喚太子去昭陽殿。
太極殿是齊國鄴都皇宮的主殿,是一座麵闊十三間、進深八間、中心部分長七間、深二間的巨大殿宇。
它建立在九尺高的瑉石台基上,周廻用一百二十柱,門窗以金銀裝飾,椽端裝金獸頭,殿頂用黑色的青掍瓦塗抹上胡桃油,光耀奪目的同時顯示出帝王殿宮的雍華榮貴。
門廡圍繞著太極殿,組成巨大的殿庭,殿庭東側有雲龍門,西側有神虎門,往北約三十步有朱華門,高殷跨過此門,便進入了昭陽殿。
太極殿的東西方向分彆有東堂、西堂,昭陽殿也同樣如此,東為含光殿,日後高湛登基,其子東平王高儼就在這含光殿辦理政事,接受同宗族長輩的下拜。
順帶一提,雖然和鄴都的這個含光殿沒什麼關係,但宋武帝劉裕的第三子、劉宋第三個皇帝劉義隆,也就是留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的那位主,正是當日金鳳台上,楊愔勸諫高洋時,說的那位舉著蠟燭繞牆檢查的宋文帝。他為其子劉劭所弑殺,而遇害的地方同樣名為含光殿。
昭陽殿以西為涼風殿,北齊殿、堂混用,因此也叫做涼風堂,這個地方幾乎是北齊曆代名場麵的打卡點。
首先這裡是高百年的埋骨地。高百年是高演的太子,高演死後高湛繼位,當時有個叫賈德胄的人教高百年寫字,高百年寫了幾個“敕”字,這可是不能亂寫的,這個字的含義就是帝王的詔命,也不知道是不是寫敕勒歌的時候寫下的。
總之賈德胄把這幾個敕字封包好上奏給了高湛,高湛大怒,把高百年召喚到涼風堂來,讓他再寫敕字,發現與賈德胄上奏的字體相似,於是感覺皇位被威脅的高湛讓身邊的人把高百年亂打一頓,又下令拉著高百年繞堂而走,邊走邊毆,高百年經過的地方血流得遍地都是,奄奄一息的高百年求饒:“饒我一命,願意給阿叔作奴!”
高湛殺死了高百年,把他丟到了池子裡,整個池子的水變得赤紅,高湛親自看著高百年被掩埋。
高百年的妃子就是斛律光的長女,不吃東西、握著玉玦哭了一個月而死去,拳頭依舊緊握,還是斛律光親自掰才掰開,不知道當時斛律光是個什麼心情。
有同樣遭遇的是高殷的二弟高紹德,因為李祖娥沒讓自己和高湛的女兒活下來,高湛便大怒,當著她的麵殺死了高紹德,這次他比高百年那時更生氣,因為他是親自動手,把高紹德打死後埋在涼風堂。
等高緯上位時,在這附近挖出了一具孩子的屍體,宦官們私下議論,有的說是高百年,另一些說是高紹德。
涼風堂也是斛律光的殞命所,當時高緯要除掉斛律光,引他入涼風堂,劉桃枝在身後突襲,但沒有撲倒斛律光,斛律光說著“我是來向陛下道謝的,你們要乾什麼”,“劉桃枝你這家夥經常做這種事,但我沒有辜負國家”之類的話,被劉桃枝和另外三個力士用弓弦纏脖勒殺,斛律光的鮮血流在地上,事後怎麼擦都擦不去。
不知道斛律光在地下知道自己和大女婿死在同一個地方,又是個什麼心情,不過高緯應該是很愉快的,之後滅了斛律家族,周國的皇帝宇文邕更愉快,直接大赦天下慶祝斛律光的死訊,過了兩個月,高緯廢掉了自己的皇後,也就是斛律光的第二個女兒為平民。
這些故事還未上演,涼風殿還沒沾染這麼多的血腥,目前這裡是高殷的住所之一,從天保元年九月起,高殷就住進了涼風殿,在這裡監督總管國事。
從天保六年起,高洋就在昭陽殿聽獄訴訟,昭陽殿和太極殿是兩個殿區,故魏時,孝靜帝以太極殿為主要公務場所,而齊國建立後,為了消除魏時的影響,高洋重新修飾並啟用昭陽殿,逐漸取代了太極殿的作用,這一點甚至影響到了隋文帝楊堅對大興宮的設計。
昭陽殿同樣建在九尺高的瑉石台基上,周廻用七十二柱,梁栱間雕奇禽異獸,椽首叩以金獸,大約寬十間深六間,裝飾華麗,是僅次於太極殿的重要大殿,齊國真正的政治中心。
未來高演發動政變入宮見高殷、李祖娥和婁昭君時,就在這昭陽殿。當時庭中廊下還有忠於高殷、以娥永樂為首的兩千餘宿衛,可見昭陽殿之廣大,開個室內運動會毫無問題。
昭陽殿的裝飾比太極殿更豪華,尤其是室內裝飾,到了後來高湛高緯在位時期,光是修文殿、偃武殿與聖壽堂三殿就用玉珂八百具、大小鏡兩萬枚作裝飾,給後來的隋煬帝楊廣在如何驕奢淫逸敗壞家底上提供了充足的靈感。
雖然記憶中有著足夠的素材,但穿越後前來還是第一次,一進入昭陽殿,高殷就被封建帝製的腐朽氣息吹拂得微微失神,怪不得都想做皇帝,做皇帝是真好。
“把這殿砸了,何愁國無資用?”
高殷喃喃細語,頭插貂尾金璫和銀蟬飾物的侍者走至眼前,帶著殷勤的笑意詢問:“太子,您說什麼?”
“父皇召我來是為何?”
那侍者輕笑:“這奴婢倒是不知,不過太後、皇後都在此處,想是極重要之事。太子請隨我來。”
高殷跟著他走入偏殿,那裡早就有一群宮人在等候,重新為太子沐浴更衣。
雖然他來前就已經整理過衣冠,又一路坐著九旒四馬金輅車、打著朱色傘蓋而來,可仍舊會被涼風吹亂衣發。
然而高殷換著衣服,卻越發覺得不對勁,頭上的袞冕有九旒,朱色絲帶做冠纓,青色綿球做珫耳,發髻插上犀簪。
黑色透紅的上衣,淺紅得像落日餘輝的下裳,上麵印著去掉日、月、星辰後的九種圖案,裹著裡麵有黼黻花紋的白紗內單衣,袖口、衣邊、前後襟都是青色,再纏上帶鉤叉角的金質皮帶,這是一身隆重的裝扮,一般是陪同祭祀,拜謁祖廟,行加冠禮,及納娶太子妃時才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