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故作驚訝:“噢?說說看,如何以家國為懷?”
“昔日漢朝初創,冒頓單於控弦三十萬,數苦北邊。漢高帝患之,建信侯婁敬知匈奴人貪漢重幣,於是獻策和親,漢朝得以休養生息恢複國力,婁敬也因此被漢高帝賜劉姓。”
“及至魏末,蠕蠕主鬱久閭阿那瑰亦送女於晉陽,神武帝納之,自此蠕蠕邊塞無事,至於武定末,使貢相尋。”
“兒孫不才,願效仿先賢,以此身奉獻於國,向突厥遣使迎娶可汗之女,令兩國結好,共伐關西!”
高殷聲音不大,內容卻擲地有聲,每一句都狠狠砸在在座三人的心裡。
尤其是婁昭君,聽見高殷的話,心中既是大怒,又是恐懼至極。
蠕蠕就是柔然,當初柔然強盛,宇文泰想要與之聯合,高歡為了阻止這件事,主動派遣杜弼出使柔然,向柔然可汗鬱久閭阿那瑰提出和親的要求,想讓他把女兒蠕蠕公主嫁給自己的世子高澄為妻。
但當時高澄還未掌權,阿那瑰表示除非高歡自己娶,他才同意。高歡猶豫不決,是他的妻子婁昭君、長子高澄、姐夫尉景一家齊上陣,勸他以國家利益為先,高歡才勉強同意為國做鴨,以五十歲的芳齡迎娶十五歲的柔然公主。
在送走女兒之前,阿那瑰還特意叮囑陪女兒入魏的親弟弟,說看到女兒生下和高歡的外孫後才可以回柔然。
高歡也異常重視和柔然的姻親關係,公主入魏受到超高規格的禮待,有妃子和她爭寵,高歡直接建了一所寺廟把人關過去做尼姑,就連婁昭君這個正兒八經的丞相夫人都失去了高歡的主要使用權,必須把自己的正房騰出來讓給公主。
高歡本人也未能幸免,他就算生病也不能拒絕蠕蠕公主的鏈接邀請,拖著病體去交公糧。
之後高歡病逝,世子高澄又根據柔然習俗繼承了公主,還和她生了一個女兒。
柔然公主之事是婁昭君難堪的過去,這個女人玩了她的丈夫又睡了她的長子,自己還不得不避讓,所以高殷字字句句都狠狠紮在婁昭君的心上,就連前麵給劉邦獻策的建信侯婁敬,都像是在暗諷婁家慣會和親,甚至婁敬還是舊齊國人。
因此婁昭君勃然大怒!
“汝乃漢儒小兒,必不是出自本心,誰人教汝說這些話?當殺!”
高殷這時卻沒有以前怯懦的表現,麵對祖母的叱責,不但沒有瑟瑟發抖,反而坦然自若:“無人教孫,是孫自己想明白的,我大齊的心頭之患就是那群西國逆賊,若不早將他們消滅,僵持下來,憑空生出許多變數,或追漢末三國、五胡二趙之事。”
“若能聯合突厥、克滅西國,則北境一統、恢複舊魏大業,屆時揮師南下、混一戎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要我高氏能成就偉業,又何必斤斤計較?”
婁昭君氣得微微發抖,還好穿著樸素、身上戴的配飾不多,否則光是晃蕩的聲音就顯出她雜亂的心緒。
倒是李祖娥那兒發出不小的聲響,她掩嘴輕笑,既是嘲笑婁太後,又像是在為皇兒助威。
婁昭君定了定神,整理思緒,繼續說:“我大齊乃關東盛國,承襲先魏正統,怎麼可以和北狄為伍?”
說著,婁昭君不自覺地感到尷尬,自己的黑曆史可剛剛被高殷點破,連忙補上:“昔日姻親蠕蠕,實是為國謀劃,現在國勢穩固,老身已垂,小輩何必再屈伸下結?況突厥者,蓋匈奴之彆種,為蠕蠕之鍛奴,其族賤老貴壯,寡廉恥,無禮義,後又叛主自立,攻伐蠕蠕,逼殺舊主,此等虎狼之人,豈是你所能控製的!”
她很努力地想用聲音蓋過高殷,但說話的內容卻不能讓人信服。
說到叛主,宇文泰和高歡,當初這批從六鎮出來的全都是反抗北魏的逆賊,這之後進入東西二魏高層不姓元的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僭臣,北齊的國勢也不算穩固,否則高洋也不用南征北討。
婁昭君隻能上升到突厥的民族成分,然而大魏這個拓跋鮮卑氏的出身真的是大哥莫笑二哥,種族歧視就更好笑了,說得好像鮮卑人很尊老愛幼很有道德感一樣。
她唯一能說到些許點子上的,就是最後那句控製虎狼,然而這個辯詞過於薄弱,被高殷輕巧戳破:
“孩兒非一人,上有大齊天子,下有億兆臣民,突厥入寇有長城,長城之後有鐵槊。而且虎狼可怕就不駕馭了嗎?恰恰是要駕馭住這群虎狼,才顯出我齊國威武。”
“汝不懼突厥噬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