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如願出現在他們眼前,隻是令人驚恐的是,高湛沒在歌唱。
那現在唱歌的人,是……
夢魘般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麵前,高浚曾命人為二哥擦拭鼻涕,可現在,他隻能跪在天子麵前涕泗橫流。
“二哥……!”
高渙似乎打了一個寒噤;他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鐵欄杆了。
“噓。聽至尊的歌聲。”
高洋仍在忘我高歌,高湛撥動腰間寶劍,示意兩位兄長應和。
複雜的心緒在高渙高浚的心中升騰,他們含淚陪唱。
“朝發欣城,暮宿隴頭,寒不能語,舌卷入喉……!”
“隴頭流水,鳴聲幽咽……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高氏兄弟們的童年是一個戰火紛飛的時代,魏末人民苦中作樂,高氏兄弟也學會了這些訴說痛苦和思鄉情感的民歌。
小時候朝不保夕,衣衫襤褸的兄弟們沒什麼好玩的,隻能一同作歌,引以為樂。
而今榮登天家,位列諸侯,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再次感受到當年的恐懼與加倍的絕望。
他們活過了殘酷的魏世、暴虐的爾朱,然而自家建立的高齊,卻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麼?!
“唔!嗚嗚……!”
不知不覺間,高渙與高浚聲音顫抖,神色惶恐不安,既令高湛覺得恐怖,又令高洋覺得悲傷,似乎在二十年前,他就是這樣和兄弟們抱在一起唱歌。
那時,還有一個更高大、更強壯的人保護著他們,大兄高澄已隨父而去,自己理應接過保護家人的重任。
可自己現在在做什麼?
歌聲停止,高洋凝噎,臉上緩緩流出兩行淚,露出與高渙高浚同樣的悲傷。
高渙和高浚放聲痛哭,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恨二哥,既想向他求饒,又覺得恥辱,不如一死,可見到高洋的淚水,他們的心堤也就被衝沒,心中千頭萬緒,卻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高湛臉色晦暗,這可不是好兆頭,至尊和這兩人共情了,沒準心一軟,就打算放他們出來。
果然,高洋開始和兩個弟弟說話:“你們關在這裡一年多了,還好嗎?”
高浚擦了擦眼淚,強作笑顏:“還活著,還能和至尊說話,就沒有不好。”
高渙還在抽泣,帶著哭腔說:“兄長,看在我曾為大齊立功的份上,放過我們吧……此生,都會記得兄長的恩德啊!”
高洋沉默不語,在原地緩緩踱步,思索。兩人的命運等候高洋發落,高浚高渙屏住呼吸,生怕一點重氣都會惹怒高洋引來殺機,而高湛也不敢打擾,唯恐高洋遷怒自己。
許久,高洋抬起手,對著門外宣布:“宣旨,赦免上黨、永安二王。”
門外傳來回應,對獄中的二人而言無疑是天籟,他們連連跪謝,不斷歌頌二哥的仁德。
這可不行!
“猛虎怎麼能放出洞穴?!”
高湛湊近高洋跟前,說話斬釘截鐵,同時握住高洋的手,低語道:“想想太子……”
高洋聞言,頓時沉默,高浚如遭雷劈,雙手搖晃著鐵欄,破口大罵:“步落稽!皇天會看見你的作為,你一定會付出代價!”
高湛冷哼,又繼續對高洋說:“太子儒弱,如此猛虎,日後他能製之否?”
高洋眼角眯起,高湛捧起他的雙手,放在自己心上:“但有臣在,臣將力保太子。”
“胡說!胡說!步落稽,你和你的母親,婁昭君,才是想奪皇位的賊子!”
太後被直呼其名,高湛頓時大怒,再也不能充耳不聞:“可惡,你們這般放肆無禮,活該有此下場!若不是看在至尊的麵子上,我早該殺了汝等!”
說著他就要拔劍,高浚高渙同時大呼:“來啊!”
“你殺三哥,我就抓住你,或勒或咬殺,帶著你一起死!”
高湛又急又氣,他還真不敢擅自動手,這個樣子反倒讓高洋相信了他的忠誠,拍打他的肩膀:“好啦好啦,你出去吧,讓我再和他們坐一會兒。”
“這、這……是。”
高湛反應過來,這是讓他去外邊阻止赦免的旨意,連忙退出地牢。
高浚高渙不解其意,還以為是二哥沒被說動,一麵感謝高洋,一麵訴說高湛的無恥和卑鄙,進而攻擊到太後。
高洋也覺得他們說的很對,可就是說對了,才必須讓二人死,如果將這兩人留給太子,關了一年都打壓不下來,這樣的性子隻會給太子招禍,日後隻會更桀驁不馴。
“兄長您還記得嗎,小時候我摘到一個拳頭大的果子,大兄想要,我也沒給,和您一同分了……”
高浚更精明一些,說著以前與高洋發生的趣事,然而高洋隻是點頭默認不說話,讓他愈發地不安。
過了片刻,高浚高渙也已經反應過來,高湛怕是去做些彆的事了,心下越來越惶恐,不敢再稱呼兄長,而是求陛下饒命。
地牢的門再度打開,是高湛帶著劉桃枝、陳山提等侍衛進來,他們手持長槊,麵容冷峻,等候高洋的指令。
巨大的失落感砸在二人身上,剛剛升騰起的希望頓時變成絕望,高渙跪拜,臉色慘白,瑟瑟發抖。
高浚深深吸入一口氣,緩緩吐出淒涼的語句:“冤哉!皇天,忠而見殺!”
說完又露出痛苦的神色,以右手撫左胸:“請至尊賜我一把匕首,這就讓至尊看看我的忠心!”
“動手!”
高湛咬牙切齒,見侍衛們不動,馬上回頭,高洋表情深肅,似乎又有些為高浚話語打動。
“至尊,事已至此,難道放他們出來,他們就會感恩?”高湛急忙勸說:“想想太子,諸位皇子……隻能做絕了!”
高洋微微歎了口氣,抬起手,斷送高浚高渙最後的念想。
“至尊有旨,赦免上黨王高渙、永安王高浚!詔書在此,還不快將他們放出?”
高殷拿著一張帛書,走入地牢,高聲宣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