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琮垂眼看著,目光悄然變深,慢慢移到她捧著瓷盅的蔥白指尖。
他伸手去接,隻是才稍一觸到她的指尖,她便飛快地縮回去半寸。潔白的瓷盅內,淺黃帶橙的米漿輕輕晃動,幸而質地稍稠,才沒被晃出來。
蕭元琮的動作頓住了。
他收回手,淡淡道:“擱下吧。”
雲英將瓷盅擱在案邊他伸手便能夠到處,自己則又膝行著後退半步。
“是你自己來的?”他將她的舉動看在眼裡。
“回殿下的話,是餘嬤嬤讓奴婢來的。”雲英將腦袋埋得更低,後脖頸處的紅潮仿佛又爬高了幾分。
蕭元琮沒再說話,隻是舉勺嘗了一小口。
入口大抵應當是綿軟細膩,帶著一絲乳香的清淡滋味,可是,也許是走神了,他並未嘗得出來。
“不錯,”他放下勺,發出極輕的瓷器碰撞聲,“往後就讓膳房照此給皇孫準備吧。”
“是。”
“你下去吧,不必在屋裡伺候。”
雲英如蒙大赦,行禮畢,便快速退了出去。
殿門外,餘嬤嬤沒有走遠,仍儘職地守在附近,見雲英出來,有些詫異:“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殿下說不必在屋裡伺候。”雲英訥訥地說完,也不等餘嬤嬤允許,快步往宜陽殿去。
短短數十步,她卻覺得自己走了許久,就連在門邊遇到丹佩,也不及停下好好說話,隻匆匆應一聲便要走,直到回到暖閣,關上門,才軟了身,坐到地上。
她知道餘嬤嬤想做什麼,也知道蕭元琮明白餘嬤嬤的意圖。
一個年輕的男人,有妻子在身邊,卻不親近,連帶著也不能親近旁的女人,想必忍得極難受。
可是她記得丹佩和綠菱的話,記得小皇孫的生母,那個叫青瀾的婢女,是因為親近太子,而被太子妃賜死。
她已經死裡逃生一次,怎麼可能再犯一次同樣的錯誤!
太子不是她能接近的人,她可以稍稍高攀的,也僅有靳昭那樣的人。
西域人,在大周若非經商,便是為奴,大周雖風氣開放,這兩者也仍舊是最下一等,而同漢人相比,他們也更不在乎出身門第。
靳昭是西域人,應當會有一絲機會吧……
少陽殿中,餘嬤嬤躊躇片刻,還是推門進去。
夜下有風,自敞開的門灌進去,引得珠簾微微晃動起來。
蕭元琮仍坐在案前,目光望著燈台上跳動的燭火,手邊那一盅米漿早已冷了。
“殿下,”餘嬤嬤站在珠簾外,低聲問,“為何不將穆娘子留下?”
“嬤嬤不該讓她進來。”蕭元琮輕聲道。
餘嬤嬤歎一聲,低頭道:“老奴隻是不忍看殿下這樣孤單,明明是東宮之主,大周天下的儲君,身邊卻連個女人都沒有。”
“何苦尋她?”
“穆娘子已是人婦,想來應當比尋常的閨閣女兒更懂得疼惜人。老奴瞧她脾性沉靜,不喜張揚,這才自作主張。”餘嬤嬤說罷,抬頭望他,平日過分嚴肅古板的麵容間,有長者的慈愛與憐惜,“況且,奴婢看得出來,殿下並不排斥穆氏,不是嗎?”
蕭元琮輕笑:“孤隻是覺得她原非東宮之人,與這裡的人和事沒有牽連罷了,沒有彆的意思,嬤嬤莫要多心。”
餘嬤嬤稍有疑慮。
她熟悉太子的脾性,因從小沒了母親,在聖上的不滿中長大,他一直都過得謹小慎微,對身邊的女人更是有天然的戒心,生恐是旁人彆有用心塞來的。她知道,即便沒有太子妃的插手,太子的身邊,也不會有更多妻妾。
能讓他這樣“不排斥”,已屬難得。
“殿下果真是如此想的?”
“自然。嬤嬤,孤不願東宮再發生先前的事。”
餘嬤嬤麵色一凜,馬上明白他說的是哪件事。
宮女青瀾,趁著東宮宴上給蕭元琮送醒酒湯的工夫,悄悄給他下藥,妄圖飛上枝頭。蕭元琮因此更加戒備,若非成婚數年,始終無一兒半女,已成為鄭家大做文章的把柄,隻怕她腹中的那個孩子,也沒機會生下來。
“老奴明白。”她收斂心神,肅然道,“絕不會再讓這樣的事發生。”
待她離開,殿中又隻餘蕭元琮一人。
他從榻上起來,自點了香,馥鬱的龍涎,帶著甘潤的土質氣息,逐漸讓整座屋子籠罩其中。
案邊那碗米漿早涼透了,平滑的一層米油,在燭光下閃著光澤。他又坐回去,拿起勺子,一口口吃進去。
畢竟是給剛出生的小兒吃的,沒什麼滋味。
不過,確有一縷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