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頭仿佛已經來了不少人,陸陸續續的說話聲。
“小五同意和清夢結婚了嗎?”
一個聽起來著急,又帶了點虛弱無力的老太太聲音,催命符似的鑽入人的耳朵,但是又不得不去聽。
說話的正是馮老太。
“娘,那畜生被我打了個半死,就是不同意,不知道什麼時候叫他跑出去了,現在正在找他……”
馮老爺半生戎馬倥傯,此刻在老太太病榻前,聲音裡滿是愧疚和自責。
要是兒子多,這事就好辦了,隻可惜馮老爺一生有八九個孩子,有五個都是兒子,可惜老大早年打仗時犧牲了;老二讀書的時候上街遊行被意外打死了;老三從醫,工作時感染疾病不治而亡;老四失戀後得了精神病瘋了。所以把馮克禮十歲時就送到了美國留學,倒是平安長到了二十一歲,但卻叛逆的讓人一個頭兩個大。
馮老太眼神中似有追憶:“當年你離開家還沒有多久,土匪就打到縣裡來了,咱們家的下人,偷的偷,跑的跑,那時候,清夢的娘要不是為了我和你媳婦,也不會……”
她用帕子擦了把淚,道:“這女伢你也看到了,不會說話!我馬上就要進棺材了,她沒有個安排處,你叫我怎麼可對她娘交代……罷了,我現在就帶著她回鄉下去,死在她娘墳前。”
老馮說:“娘,我是真心想讓清夢當咱們家的兒媳婦,隻是小五那個畜生實在是太叛逆了,要不這樣,我把清夢當成親女兒,在金陵給她找一個人品家世都不差的俊俏後生找上門女婿。”
老太太嗬嗬一聲,語氣裡也聽不出什麼:“你這是當我老婆子傻,像你說的人品好家世好的人,又怎麼會是真心想娶不會說話的清夢?”
老馮歎了口氣:“娘,世道變了,禮崩樂壞了,現在的年輕人追求自由戀愛,反對包辦婚姻。”
老太太閉上了渾濁的雙目,語氣裡也不再堅持,突然道:“好,你走吧,我知道小五去外國人學校讀過書,都讀傻了,我也沒有非要她娶清夢一個,我隻是想叫他給清夢一個身份,馮家養著她一輩子,難道這點事他也不願意為我這個祖母做嗎?我知道,我老婆子就不該來金陵,你走的時候,我就該死了,也省的現在欠人情!不用小五娶清夢了,我活著也是給你們找麻煩。”
馮大嫂虞玉珍微笑著,上前一步,說道:“祖母,想要安置清夢妹妹的終身,也不隻一個辦法,我們給清夢妹妹一筆足夠她花一輩子的錢,以後又有我們這門親戚照顧她,豈不是比牛不喝水強按頭好……”
老太太頓時臉色一青,嗬嗬一聲說道:“她一個啞子,沒個男人照顧她,有再多的錢又有什麼用?”頓了下“她不像你們,讀過書,留過學,開公司,開銀行……”
馮大嫂接過老太太話裡的話,道:“祖母,不是我這個當嫂子的說小五,小五現在光女朋友就有五六個,比換衣服還要快,這樣一個人,就算娶了清夢,清夢真的會幸福嗎?退一步說,小五是從來都不聽爹的話的,您就聽公爹的吧,彆再逼公爹了……”
話還沒說完。
馮老太突然氣喘得咻咻,瞪了馮大嫂一眼,二話不說,要拔掉手上的輸液針,這一時把眾人嚇得手忙腳亂。
“我不治了,我就這樣死了才能有臉去地下見清夢的娘,既然咱們馮家不能娶清夢,那我就把這條命現在就還給香蘭。”
徐清夢連忙推開了門,正要進去,卻發現身後有一個男人先她一步進去了。
那個男人接過了傭人老丁媽端著的藥碗,說道:“奶奶,先前都是孫兒不孝,現在已經知錯了,我願意娶她,您吃藥吧,彆生我的氣了。”
馮老太定定端詳了半刻小孫兒那張英俊的臉,一動不動,半晌,半信半疑地說道:“你真的願意了?”
馮克禮微笑一下,說道:“嗯,奶奶快吃藥吧。”
……
馮老太吃了藥,大家終於鬆了口氣。
馮老太端詳了片刻日思夜想的小孫兒的臉龐,等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叫他從地上起來,讓他坐下,問了些他在外頭的事。
馮克禮有問必答。
馮老太笑,繼續說道:“我老太太也想過,你是留過洋的人,隻要你能讓清夢有了兒子,以後有個依靠,你就算再娶一房,祖母也不會說什麼,清夢更不會給你鬨起來,這點你放心。”
馮克禮嘴角扯了下。
馮老太看向孫子,見他依舊麵帶微笑,聽的十分專注,感到很是欣慰,忍不住伸手,再次愛憐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清夢長的算拔尖,從前性子也一直很好,就是祖母前幾天生病了,她大概是犯了糊塗,竟撞了邪……”
老太太頓了一下,跳了過去:“總之,你晚上見了就知道,什麼都好,唯一有個不好,是個啞子,所以,奶奶才一定要你娶她。”
馮老太說完,滿含期待地望著孫子。
馮克禮眼眸含笑含笑,語氣輕鬆:“嗯,孫兒知道了。”
……
剛走到門檻的徐清夢愣住了,果然馮克禮扛不住壓力答應娶她了!
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頓了下,剛跨進門檻,想找老太太說清楚,卻看見老太太在馮老爺的伺候下吃了藥,神色一鬆,似乎有了困倦之意。
終究還是止住了腳步。
老太太沒看見她進來,吃了藥可能是困了,便躺下闔目睡下。馮老爺輕輕為她掖了掖被子,便示意除了閒雜人等都出去。
這時,徐清夢忽然看見馮克禮回頭,似乎是看了她好一會兒,那眼神居高臨下,兩人視線碰了一下,他便收回了目光。
見老太太睡下了,徐清夢便出了門,那眼神看得她心中舛舛,回了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上,思量著如何才好。景泰藍西洋鐘上的時針指向十一點的時候,外麵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是硬底皮鞋踩在走廊地麵發出的聲音,不疾不徐,清晰,穩重,又放鬆——如果僅僅隻從這種步伐聲中分析,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結論,來人對即將到來的事情,應該是滿不在乎,或者說,並不怎麼放心上的。
“少爺,你怎麼來了?”
響起丫頭們的聲音。她們訝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