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管家瞪了回去。
“先前是怎麼回事?”薛清茵見薛清荷沒有要做主的意思,那就隻好她來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掌櫃用力閉了下眼,道:“大姑娘,這……這實在是個誤會。先前沒認出來這位柳先生,他、他這副模樣,換誰也認不出來啊。這不是剛巧又得了消息,說主家要派人來瞧一瞧。正是要緊的時候,哪裡敢放乞丐進來呢?咱們是開酒樓的,也不是做善事的,您說,是不是?”
薛清茵還沒說話。
薛清荷突然擰眉道:“便真是乞丐又如何?這點容人之量也沒有嗎?”
掌櫃心頭惱火,心道這二姑娘怎麼說的話?
他轉頭道:“姑娘啊,咱們得做買賣,那怎麼……”
薛清茵按了按額角,也覺得薛清荷這話沒說對。
薛清茵打斷道:“酒樓掌櫃應當怎麼做?”
“什麼?”掌櫃將腦袋扭回來,驚異地望著她。
“應當懂識人,會看眼色,迎來送往,八麵玲瓏,是不是?”薛清茵輕聲道。
掌櫃無話可反駁,隻能道:“大姑娘說的是。”
薛清茵一歪頭,幕離上的珠玉叮當作響。
她歎道:“若真是個勢利鬼,倒還比你聰明些。”她頓了下,話音一轉:“你隻見他形容狼狽,蓬頭垢麵,怎麼不仔細瞧瞧他腰間佩帶和鞋履?夥計認不出便罷了,做掌櫃的也能如此愚拙嗎?”
掌櫃一激靈,恍然大悟。
不錯!
這位柳先生一身臟汙,難辨衣裳的材質。
但若真是窮苦之人,哪裡還會腰間束帶,佩香囊。
鞋履的區彆就更大了!
軍士著靴,窮人著有係帶的麻鞋,女子多著翹頭履,富貴者會鑲嵌以珠寶,文人則喜好效仿魏晉時期穿木屐……
掌櫃羞得滿麵通紅,朝薛清茵拜道:“受教。”
然後再看向柳修遠,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地上,叩首行了個大禮,道:“今日實在不該冒犯先生,請先生責罰。”
柳修遠擺了擺手,看也不看他,隻道:“行了。跪死在這裡又有何用?隻消你們管我三個月的酒錢就是了。”
那懶散的語氣,與方才的薛清茵真是如出一轍。
那廂薛清荷緊抿住唇。
她不明白為何柳修遠輕描淡寫地放過了掌櫃。
也不明白薛清茵為何沒有大發雷霆?
更不明白掌櫃為何三言兩語後,突然就不再為自己辯駁,老老實實地認起了錯。
掌櫃謝過了柳修遠的寬宏大量,又謝過了薛清茵,最後還朝宣王磕了磕頭。
這時候夥計小心翼翼地端了茶上來。
薛清茵隨手拿起一杯茶,卻沒有喝。她好奇地問:“柳先生總摔溝裡嗎?”
柳修遠有氣無力地道:“倒也不總是摔溝裡,有時候是摔河裡,有時候是從山坡上滾下來,也有時是上台階就摔了。”
聽著可真夠慘的。
薛清茵都琢磨著自己要是開個藥鋪,專門賺柳修遠的錢,一定會發財!
“不說那些晦氣的事了。”柳修遠正正經經地打量起薛清茵,哪怕隔著幕離的紗,他也能隱隱窺出眼前女子的絕色姿容。
他也不是什麼蠢人,自然知曉,今日宣王殿下特地點了名地要見他,想來正是為這位薛姑娘。
柳修遠問:“薛姑娘是要請我回去給府上的幼童做老師嗎?”
薛清茵將茶水推到柳修遠的麵前。
這麼難喝的東西,還是你們先請吧。
薛清茵麵上浮起笑容,道:“是請先生題字。”
柳修遠的表情一下垮了下來。
不過很快,他又想到了一旁的宣王,於是想將冰冷的表情收一收。
最後五官卻扭成了個分外滑稽的樣子。
隻聽他語氣艱澀地道:“薛姑娘,我的字實在算不得什麼。不是推辭,而是……唉,我算個什麼東西?淨是外頭根本不懂字的人追捧起來的。我徒有其名,而真正有大才者卻反居山村,窮困潦倒。我心中愈想愈覺羞恥,不願落筆。但越是如此,那些人反倒越覺得我的字珍貴。你說奇怪不奇怪?”
薛清荷聽到這裡,終於明白為何她口稱“書聖”,反惹來柳修遠不快了。
此時宣王不動聲色地屈指,輕敲了下桌麵。
薛清荷肉眼可見這位柳先生輕顫了一下。
柳修遠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麼。
薛清茵卻先一步道:“那柳先生更應該為我題字了。”
柳修遠驚愕道:“為何?”
“我在城郊有個莊子,將來會邀各路達官貴人,到莊子上品嘗佳肴。而這菜單,便想請柳先生來寫。”
薛清荷聞聲瞪大了眼。
她竟然隻讓柳修遠去寫個菜單?那可是柳修遠啊!
而柳修遠也呆住了,大抵是完全沒想到這個結果。
薛清茵不慌不忙,又問他:“你討厭那些人嗎?”
柳修遠沒說話。
薛清茵又道:“他們便是給出天價,你也不願留予他們墨寶。而今你卻將字落在菜單之上。偏還要借莊子賺他們的錢。想想不覺得是極有意思的一樁事嗎?”
這正合了柳修遠的逆反心。
他驟然笑道:“不錯,不錯!原來換個方向再想便豁然開朗了!寫!我這就寫!我那字不配懸於大梁之上,寫這個正合適!薛姑娘實乃我知音!”
杜鴻雪聽到這裡,不由悄悄看了看宣王的臉色。
他心道,你小子,說話可小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