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琴道人奇怪,自然而然也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入目所及,那漸行漸近的,自然是這次拜師大典的主角。
據說得祝玄光青眼,納入門下的弟子。
說不得將來也是唯一的一個徒弟。
因為誰都知道祝玄光從不收徒,也沒工夫桃李滿天下。
少女一身道服,烏發半髻,衣袂飄揚,一步一步走得極穩。
那許多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也鎮定自若,目不斜視,絲毫未受影響。
神情鄭重卻不拘謹,無喜無狂,不驕不躁。
任誰見了,都得誇一句好定力。
但是王亭誇不出來。
他跟見鬼一樣盯著謝長安!
這世上固然有容貌相似之人,可是他分明聽見,祝真人今日要收的弟子,也叫謝長安。
不久之前,他還在長安城與謝長安道彆。
那時的謝長安,是個命不由己的小宮女,她楚楚可憐,哀求自己教她一點保命仙術。
但聞琴道人的出現打斷了王亭的心軟,他毫不留情點出謝長安的險惡用心,切斷兩人那點塵緣羈絆。
後來王亭屢屢回想,謝長安求助無門的眼神揮之不去。
他不是沒有後悔過的,王亭知道自己當時如果大著膽子求情,也許聞琴道人就會改變主意。
但畢竟這段淵源已成過往,兩人應該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時過境遷,回到山門的王亭有許多修煉功課,也根本顧不上胡思亂想,很快就將人間瑣事,將長安城和謝長安暫且拋諸腦後。
誰能想到,區區一個親眷死絕,無依無靠的宮女,竟會搖身一變,成為赤霜山重明峰首座的親傳弟子?
王亭難以置信,甚至覺得自己眼睛出了問題,又或者還在做夢。
“師尊,那……真是謝長安嗎?”
“的確是她。”聞琴道人也跟著端詳片刻,給了肯定的回答。
王亭喃喃:“怎會如此……”
“這其中必然有不為人知的曲折。”
聞琴道人皺起眉頭。
謝長安的確根骨平平,如今再看也就是好了一些,絕沒有驚豔到讓天下第一人收徒的地步。
赤霜山既然願意大張旗鼓為她舉辦拜師典禮,就輪不到聞琴道人來管閒事,雖然他的確很不喜歡謝長安,也不至於專門去破壞這場典禮,否則打的就是赤霜山的臉麵了。
聞琴道人心思流轉,餘光瞥及王亭神色,卻是心下一沉!
王亭表情變幻,有悵然若失,也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懊悔留戀,他被謝長安的出現震撼了心神,突如其來毫無防備,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聞琴道人入道之後,對外以聞琴的名號自居,但他本名王淩,俗家與王亭一樣同出太原王氏,關係還不遠,輪起來王亭應該喊他一聲叔祖。
正因如此,聞琴道人才會看出天下行將大亂時,特地回了長安城一趟,叮囑族人儘早離京,順便收了一個資質不錯的王亭為徒。
王亭也的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扶廣山也是劍修,他入道不久就在劍氣境上有所突破,雖然劍氣境隻是劍修第一境,但能短短時日就修成,也可見資質不凡,聞琴道人早將其當成衣缽傳人,關門弟子,除了師徒之情之外更有一份親情。
眼看王亭在看見謝長安出現後心境就發生了動搖,不僅僅是乍見故人的驚詫,更有對方處境身份的天翻地覆導致心神震蕩,以及上次狠心拒絕的愧疚,種種情緒瞬間襲來,讓王亭維持不住淡定。
聞琴道人有些後悔,早知不該將他帶來赤霜山,因為年輕人心境未定,太早接觸外界同道,不是好事。
他深知如果放任不管,這看似微妙的一縷情緒,會變成徒弟以後的心結,甚至是心魔,成為修煉路上的大妨礙。
必須想個辦法破除他的心魔。
聞琴道人心下歎了口氣,瞬間有了決定。
他不是蠢人,在這種時候出麵搞事情,日後肯定要被赤霜山狠狠記上一筆,甚至導致結仇,但是——
謝長安已經走至台階之上,她在祝玄光麵前的蒲團跪下,恭恭敬敬叩拜行禮。
“望你勤加修行,勿負己心。”
為她加冠的是祝玄光,玉冠落在頭頂半髻,白玉簪子固定發冠。
拜師禮成。
凡間女子不加冠,唯有女道除外,所以又稱女冠。到了這修仙地界,規矩自然也與凡間有彆,無論男女,成年與否,拜師禮一律由師門長輩親自加冠,以示隆重。
如謝長安這樣,赤霜山為其大張旗鼓舉行拜師儀式,唯有三峰首座的開山大弟子有此殊榮,數年前涉雲真人收沈曦為徒時,也曾有過這樣一場典禮。
涉雲真人含笑,望著剛出爐的重明峰繼任者。
“令師修為冠絕天下,令師祖沈六知真人當年亦是驚才絕豔,謝師侄可不能墮了他們的威名。”
這番話溫和包容,半帶玩笑,不乏勉勵。
謝長安鄭重拜首:“弟子必恪守師訓,不敢懈怠!”
方清瀾也笑道:“你來此幾日,還未正式認識所有長輩同門吧,正好今日貴客盈門,不少同道前來觀禮,正好給你介紹——”
話音未落,忽然被一人打斷。
“赤霜山諸位道友,祝真人新收的這徒弟我曾有一麵之緣,當日她不過唐宮一侍女,卻有深沉城府,偏狹心性,連我弟子亦差點遭其算計,這樣的人拜入赤霜山門下,恐怕日後會犯下大錯,連累貴派,還請三思為好!”
對方聲音不高,但足以傳遍峰頂。
平地起雷,語驚四座!
原本熱鬨的鶴鳴宮,居然陡然變得安靜無比。
諸多喧囂被硬生生掐斷,所有人望著聞琴道人越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