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固然心急如焚,卻還是強壓下來,沒有打斷他,隻接道:“還有謝長安,她天資根骨雖不如我,臨場反應卻強於我。”
“謝長安是你祝師叔的弟子,他……自有安排,先不說她,如今隻說你。我和你祝師叔方師叔他們,終究不可能一直帶著你們,有朝一日,也許你就要挑起大梁。現在為師說的話,你須得記在心裡,我們赤霜山沒有什麼長老挾製,宗門裡的弟子大多都服氣你,但若你真正當上掌教,就會發現源源不斷的問題。”
他望著沈曦,神色和善,諄諄善誘。
“赤霜山立在那裡,便是什麼都不做,也是木秀於林,足夠惹眼,總會有人盯上來,主動找事。你不可衝動,也勿退縮,哪怕迫於情勢,一時蟄伏也無妨。潛龍勿用,或躍在淵,赤霜山位居仙山之首多年,該出的風頭也出儘了,隻要實力尚存,便有希望。”
正如沈曦追憶這段往事時,謝長安臉色微變,難掩驚色——
當時的沈曦,心也在不斷往下沉。
他並非因為涉雲真人口中赤霜山可能會有的衰落,而是為對方話語裡透露出驚心動魄的不祥征兆。
“師尊,到底發生了何事,我也不能知道嗎?”
然而談話到這裡,就終止了。
涉雲真人並不是一個喜歡賣關子留懸念的人,他搖頭不語,便是不能說。
連最看重的弟子都要瞞著的事情,必然也是事關重大影響深遠。
但這場近乎交代遺言一般的對話,依舊給沈曦留下深刻印象。
“當時在離夢城,你我本約好,祝師叔飛升之前,我會設法趕回去。但那時我在離夢城遇見一些事情耽誤了。後來還未回去,就聽說你們出事的消息,整個赤霜山亂作一團,張繁弱他們都六神無主,唯獨我居然覺得不出所料。”
沈曦甚至有種石頭落地的釋然。
在那之前,他隱隱知道會出事,可不願去猜,也猜不到事情會如何發生。
他設想過祝玄光的飛升也許像參妙真人那樣注定失敗,那麼他的師尊涉雲真人也許會在護法中遭遇意外。
但沈曦萬萬沒想到,祝玄光竟然成功了。
由此搭上的,卻是涉雲真人和謝長安兩人的性命。
如果涉雲真人當初那場師徒談話可以視為他早有所料,那謝長安呢,難道她也對自己的命運提前預知並坦然赴死嗎?
這些疑問和秘密深深壓在沈曦心裡。
他找不到人討論,也無法與任何人說。
正如涉雲真人所料,沒了他們的赤霜山果然開始接二連三出事。
沈曦儘力應付,卻依舊覺得心力交瘁。
“自那之後,這些事情,我再無人可說。幸好你還能死而複生,我很抱歉,當初我沒有信守諾言,及時趕回赤霜山,也幫不上忙。你恨是應該的,換作其他人,眼下早已埋骨九泉,沒有機會站在這裡。”
沈曦閉了閉眼,咳嗽幾聲。
他在之前那場戰鬥裡受了傷,也沒空去療傷,但沈曦毫不在意抹去嘴角血痕,在無法支撐久站時索性席地坐下。
“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師尊是怎麼死的,你又是怎麼死的?我,不相信祝師叔所言。”
“祝玄光殺了涉雲真人,在那之後,我也死於他的劍下。”
這句話,謝長安曾在照骨境裡,對折邇說過。
那時候她滿腔恨意,怨天尤人。
但現在,她竟也能很平靜地將這句話說出來。
而沈曦的反應,也遠比當日的折邇更為鎮定。
“我猜到了,我早該猜到的。”
兩人四目相對,仿佛都能看見對方眼中暗藏的洶湧。
他們都很聰明,雖然知道的訊息還不夠多,但足以讓兩人意識到自己也許正在觸碰一個窺天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因為涉雲真人與沈曦曾經的對話,被徐徐揭起一角。
“我當時自願為他護法,本就抱著赴死的心,若因此身殞,也無話可說,但他不僅殺了我,還要將莫須有的罪名扣上,令我萬夫所指。若是這其中有隱秘,為何涉雲真人能知,我卻不能?”
謝長安冷冷道,這是她永遠不能原諒祝玄光的地方。
“我便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沒有人願意不清不楚,身負汙名死去。”
沈曦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
涉雲真人顯然是有所暗示,可他為什麼不能明白說出來?
“當年你在離夢城外小鎮,曾經問我——”
謝長安說,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假如,乾坤真有私呢?
“我每次反複琢磨與師尊那番交談,最後總要落到你那句話上麵,我總會想,師尊是否真有不得已苦衷,迫使他們無法將事情和盤托出。”
“我不想知道,也不想深究了。”
謝長安斂了神色,一切歸於平靜。
“我已身死,魂魄僥幸寄托器物,方才得以站在這裡與你追憶往事。這些事情,再說無益。”
沈曦:“謝師妹。”
謝長安:“謝長安。”
沈曦:“好,謝長安,我求你一事。”
他從來驕傲,謝長安何曾聽他說過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