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擔心,你先歇著吧,我去見曹師兄,總有辦法的。”
……
影妖踉踉蹌蹌地跑。
他沒了寄生的皮囊,隻能變成一片影子似的扁平黑霧,從山壁草叢間滑走,速度極快,乍看的確像一道影子。
影妖痛恨這種沒有皮囊的原身模樣,這讓他時常感覺引頸待戮,很不安全。
唯有披上那身活人皮囊,隱匿在世人中間,他才能將自己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這一路沿途他也遇到過不少人,有尋常凡人,也有實力稀鬆的修士,但影妖一個也看不上,他不喜歡將就,吳岐風那樣的皮囊已經是他最後的選擇。
影妖無法忍受自己藏身在一具窩囊的身體裡,實力困於軀殼的修為,連危險都無法躲開。
忽然,他停下身形,閉上眼睛。
影妖聞到了一絲氣味。
隱隱帶著甜香,像剛剛出爐的米糕,又像冬日裡溫在爐上的一壺酒釀。
那是軀殼與魂魄的香氣,尋常人聞不見,隻有影妖這樣對氣味極為敏銳的妖修,才能窺見其中驚豔。
這必定是個修為深厚的修士,也許還受了傷,因為香味中隱隱帶著血氣。
但是不要緊,這無損於對方的香氣,反倒增添了影妖的食欲。
人還未至,他已下了判斷。
影妖靜靜地潛伏在草叢裡。
黑色連著草葉陰翳和山石投下的虛影,毫無破綻,幾不可辨。
東方吐白,晨光微熹。
他已經跑了一天一夜。
影妖身上的傷很重,被抓住之後,赤霜山的人沒當場要了他的命就不錯了,更不可能讓他療傷。
他在囚龍陣裡苟延殘喘時,將身上傷口一道道數遍。
下手最狠的是赤霜山掌教沈曦,還有另外一個女修。
那女修看著年紀輕輕,麵相柔弱,出手卻遠比其他人更為淩厲。
影妖恨透了他們。
香氣越來越近了。
一人出現在他的視野。
身形傾斜,腳步虛浮。
果然受了傷。
影妖凝目望去,隨即訝異。
他認出來者了。
居然是沈曦。
前夜他從赤霜山逃出來時,就曾遇見過沈曦。
聽說沈曦當時剛傷了許多弟子,一身殺氣騰騰,影妖正要退避三舍,卻見對方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即破開赤霜山的護山大陣,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影妖不知道對方堂堂一宗之主為何混得喪家之犬似的,但這不妨礙他趕緊跟在對方身後逃出生天。
之後兩人各逃各的,他沒去找沈曦,沈曦也沒追上來。
影妖曾想過回到扶廣山附近,也就是他最初發現吳岐風的地方博博運氣。
他雖然不知道那個讓他來赤霜山的聲音究竟是何方神聖,但影妖知道,對方的修為一定很高,高到他不想招惹的地步。
所以影妖最後又打消了念頭,那聲音幫自己的目的不明,他不想變成有去無回的獵物。
但他傷得太重了。
留天劍和源清劍的劍意時時讓他的神魂體會痛不欲生的滋味。
他必須儘快找到一具修士的軀殼寄生療傷。
最好是頗有修為的修士。
若能再來一個徐臻就更好了。
這種人看上去無害,往往卻有更濃烈的欲望,他們將野心埋藏在內心深海之下,一旦掘出,便是岩漿噴發,無可阻攔。
然後他就看見了沈曦。
這簡直是上天送來的禮物。
影妖欣喜若狂,幾乎就要撲出去。
但他仍舊保留最後的理智,死死忍住。
沈曦隻差一步就是劍仙,當日若不是有英雄怒,影妖根本不是敵手。
他在不確定沈曦情況之前,貿然上去就是送死。
沈曦走得很慢,步履不穩,一路還有鮮血淌下,落在草葉上,散發更為濃鬱的血氣,勾得影妖越發蠢蠢欲動。
對方越來越近,臉色比之前離開赤霜山時還要難看,嘴角也在溢血,但他似乎渾然不覺,依舊固執前行。
他的傷很重,影妖想道,這是連禦劍和使用法術的靈力都沒有了。
但影妖還在等。
沈曦從不遠處路過,壓根就沒注意到影妖的存在。
他的洞察力衰微至此,連修士最基本的警惕都失去了。
借著對方向前背對自己的角度,影妖這才發現,沈曦後背竟還有幾處深可見骨的傷口,染紅了後麵半邊衣裳,正汩汩往外出血。
他一路走來淌的血,多半都是從這傷口裡來的。
此人遇見強敵了?還是被赤霜山追殺?
不可能,赤霜山除了那女修,餘子皆碌碌,沒有人能如此重傷他。
影妖還注意到他身上靈力渙散,麵容憔悴,眉心隱隱有魂光將滅的征兆。
看來姓沈的八成是半道遇見強敵,血戰之後僥幸逃脫了,但神衰氣竭,無力為繼。
影妖暗自揣摩,下了判斷。
就在此時,沈曦似再也無力邁出一步,驀地雙膝跪地!
地上都是山間碎石,棱角尖銳,沈曦卻仿若未覺。
他佝僂著腰喘息,身形無有倚靠,不得不將源清劍當成拄杖。
堂堂赤霜山掌教,曾經的天下第一宗門之宗主,竟淪落至此。
影妖再不猶豫,當即撲了出去!
他寄於人身,必須趁對方將死未死,神魂未散之際,才能吸收對方所有靈力與記憶,就像當日的徐臻,因一念之差,從此魂身俱失。
他決定了,從今日起,他就是沈曦!
他要以沈曦的身份重回赤霜山,他要嘗嘗人上人的滋味,他也要有朝一日去上界當神仙!
等他徹底與沈曦的記憶融合,將來誰還能看出赤霜山掌教的軀殼下麵是個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