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謝長安知道,這就是心魔的本尊。
也是給沈曦種下心魔,又讓影妖為禍赤霜山的幕後黑手。
對方一步步朝她走來。
拈花摘葉,閒庭信步一般,無視轟然雷光,無視蒼黃風雨。
心魔已滅,沈曦幾乎被換命,赤霜山差點就毀於一旦,雙方不共戴天,即便對方不出現,沈曦將來晉境之後,必也要追查到底。
與其後發製於人,不如先下手為強。
謝長安心如明鏡。
對方今日必要將他們立斃於此。
沈曦首當其衝,謝長安隻是附帶。
但無論如何,他們在對方眼裡,已經是死人了。
沈曦正在曆劫,此時他如初生稚童,經不起尋常人一擊,更勿論修士。
謝長安就站在沈曦身前三尺,掌心翻覆,留天劍現世,劍光崢嶸,似等她一聲令下。
但她沒有動。
她在等對方先動。
世間修士,劍修居多,武修也有不少,但成名的大修士,幾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法寶與行事風格。
隻要對方出手,無論劍修或武修,又或者妖修靈修,必然會露出獨特行跡。
但凡蛛絲馬跡,皆可追根溯源。
對方仿佛也察知她的想法,出手並非兵器或法寶,而是灰蒙蒙一段輕霧拍過來。
煙籠寒水,霧似輕夢,柔柔嫋嫋,宛若美人挽袖扶鬢,令人輕而易舉放下防心。
她的表情略略失神。
但隻有片刻,劍鳴錚然,謝長安隨即從幻術中警醒!
灰霧羽檄流星也似,頃刻而至。
她心念微動,劍光驟亮,炫目晶瑩,順著磅礴而去的劍氣,正麵迎上。
就在此時,天雷突然乍響,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震撼,聲音響徹天地,山石泥流隨之轟然翻滾傾瀉。
謝長安腳下劇烈晃動,地麵由遠而近迅速綻開一道豁口,從手指粗細到深淵巨穀的裂縫,不過一瞬之間。
風雨飄搖,萬物迷蒙,唯獨雷光,灰霧同時襲來,其勢洶洶,隔天絕日!
她頃刻陷入兩難境地。
若要對付灰霧,她就無法顧及雷光,那雷光從頭頂落下,正好能將她與沈曦二人悉數籠罩,一擊過後,兩人必要重傷,沈曦的突破自也落花流水,功敗垂成。
但她若想專心抵擋雷劫,便隻能任憑灰霧撲麵而來,將其吞噬。
這灰霧之中血氣森森,仿佛蘊含千萬年殺意凜冽。
三千無間地獄敞開大門,塵土破開滔天貪嗔癡恨。
惡鬼修羅猙獰麵目近在咫尺,呼嘯著亟於將她拉下高崖,混淆衝天惡念怨魂在血海屍山中翻騰湧現,永無止境不可解脫。
當此威懾,留天劍仿佛也難以與之正麵抗衡,劍光正一點點被侵蝕。
一個宗師級修士的化神分身能發揮出多大的能耐,謝長安從前未曾體驗過。
此刻,她感覺排山倒海的威壓即將傾覆,而她立於高山之下,卻如此渺小。
本尊出手,怕也不過如此。
這讓她仿佛回到當年還在長安城時,一介孤女麵臨叛軍和修士,不願扔下身後的人,隻能以柔弱之軀企圖從萬軍之中殺出一條血路。
然而這次沒有一個祝玄光從天而降,她依舊隻能選擇勝利渺茫的生,和也許注定的死。
這短短半生裡,她已經曆過無數困境險境生死一瞬。
無數次抉擇擺在麵前,逼著她一定要放棄其中一個,又或者全部都需要放棄。
她從未屈服退卻,為此頭破血流,連命都丟過一回。
但這一次,她卻真的有些累了。
方才的疲倦尚未完全褪去,心魔殘念占據了大半意識也未掃蕩乾淨,靈台混沌不清,劍氣亦不如以往行雲流水。
她想合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夢裡應該有故友的笑聲,有人挨著她的鬢發廝磨,輕聲叫她的名字,夢裡應該有繁華長安太平天下,應該有赤霜山所有一切不曾逝去的人事。
而不應該是現在這般,仙途如苦海,艱難跋涉,前路茫茫。
她也想駐足臥倒,就此觀花賞雪,浮盞清歡。
但命運總推著她不斷向前,不讓她有片刻歇息。
留天劍似乎感應到主人的倦怠,微微一顫,劍光黯淡不少。
謝長安知道自己應該是在剛剛跟心魔鬥法裡受了內傷,臟腑隱隱作痛,而且是靈力受損的內傷,劇烈心跳讓耳膜也跟著鼓噪震動,血腥氣在鼻息之間縈繞不去。
連帶原本堅定的心誌也受了影響。
但另一方麵,混亂的思緒難以避免壓製著她,如同無數雙手伸來,按住她想要抬起來的手和劍。
謝長安,不能退。
謝長安,你還有無數的事要做。
即使再難,你也要走下去。
她的眼中流出淚,手指劇顫著,一點一點,捏出劍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