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安盯著他不說話。
李承影:“你又凶我,怎麼都劍仙境了,還對我吝惜笑顏?”
他想抽回手,沒成。
謝長安三根手指纖長素白,看似輕盈實則牢牢粘著,令他無法掙脫。
李承影無奈道:“姐姐回了赤霜山,見到那麼多故人,心裡裝不下了,連我這小小新人,都快找不到地方落腳,被棄若敝履了!”
他又叫回姐姐,又學狐狸的口氣說話,可竟也不能博她一笑。
對方就這樣定定望著他,好像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玄奇來。
李承影拿她沒法子,隻好道:“我忽然想看花,赤霜山有沒有花?”
謝長安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又有點兒啞:“到處都是,我帶你去。”
李承影卻拒絕:“我就不去了,走來走去麻煩得很,你幫我帶一枝芍藥吧,一枝就行。”
他滿含期待,仿佛這一枝花對他來說至關重要。
謝長安根本無法將拒絕說出口。
她掂量自己方才灌入的靈氣,估摸應該能讓他的手再暖一陣,便說了句“你等我”,起身離去。
李承影含笑目送她消失在眼前,翹起的嘴角悄無聲息斂去弧度。
他隻覺濃濃困倦潮水般湧上來,胸口悶痛連吐血都沒了力氣,一點餘力隻夠他閉目沉沉,隨即再陷入一場浮生大夢,也許再無蘇醒之時。
但他還是再次醒來了。
雖然眼皮比上次睜開時又沉重了百倍,他感覺到對方緊緊握手的暖意,還是勉力催促自己,順著那一縷靈氣的引導,重回光明天地。
謝長安就坐在身邊,握著他的手,另外一隻手拿著芍藥花枝。
“……我睡了多久?”他啞聲問道。
“沒多久,就兩個時辰。”
晚霞早已落幕,星河橫過頭頂,帶來漫天的傳說故事。
夜風寒涼,他卻沒感受到半點不適,因為兩人周身早被謝長安加上法界。
“你說謊。”
李承影看著她手中的花,失笑道。
“你手裡的花落了幾瓣,不如剛摘下來的鮮活,我這一睡,肯定過了好幾天。”
謝長安:“也就三天。”
李承影:“這三天裡,你就這樣一直守著我?”
謝長安:“我從前修煉時,也常維持許久不動的姿勢。”
李承影忽然歎了口氣:“換作從前,你肯這樣哄我,我大抵是很欣喜的。可是現在,我快……”
謝長安:“李承影。”
李承影麵不改色接下被她打斷的話:“我快死了,吐血吐了那麼多次,其中不乏裝可憐博取你愛憐之心,但這次,我大抵是真的要死了。就算你不說,我也有所感應。”
謝長安:“彆說了!”
當日兩人離開長安城,李承影用的借口正是自己命不久矣,想出去走走。
謝長安為他探過脈,也為他續過命,這具身軀的確殘破不堪,油儘燈枯,隻等時日。
但原本還沒那麼快。
入赤霜山以來的幾次危機,他為金縷傘加上血符,以及杜羌笛為試探真假,對他彈出的那一縷靈氣,成為壓垮李承影的最後幾根稻草。
脈象枯竭,命數衰敗,縱使神仙降臨,亦無回天之力。
這三天裡,謝長安冥思苦想,幾乎想破了腦袋。
她努力去回想自己曾看過的典籍,從太極宮到鴻都閣,這兩處集合了人間與修仙境幾乎所有高深法門,長生仙術,卻找不到一個為李承影續命的辦法。
上窮碧落下黃泉,謝長安從未想過自己作為修士,力量早已不是當日那個弱小無助的小宮女可比,卻仍救不了自己想救的人。
李承影笑了笑,當真沒再說下去,隻朝她伸出手。
謝長安將那枝掉了花瓣的留下,把完好的另一枝遞過去。
李承影拿在手裡轉了轉,芍藥不知是否被她偷偷施了法術,嬌豔欲滴,宛在枝頭。
他看一眼謝長安,又估量一下花枝長短,用手折斷。
“你靠近些。”
意識到他想做什麼,謝長安頓了頓,還是依言照做。
她平素不愛戴這些,現在卻一言不發,聽話乖順。
李承影將芍藥插上烏發挽起的發髻,金紅雜糅的顏色與玉簪竟不違和,反倒渾然一體,像戴了支雕花玉簪。
他滿意地看了看,目光忽然停留在某處。
“你怎麼有白頭發了?”
謝長安:“我不知道,從前沒有。”
修士怎會有白發,除非神思過度,心神耗竭。
她從前便是被那一劍穿心而死,也未生過白發。
李承影心下一悲,麵上卻絲毫不露,依舊笑吟吟的。
“還好,隻有一根,我幫你拔出來?”
“好。”
他摸出那突兀的一根白發,輕輕拔掉,卻不還給對方,隻是一圈圈纏繞在自己手指上。
“好了,現在便還是烏發如雲。”
謝長安:“李承影……”
未竟的話被他按住。
“你這幾日有空嗎,陪陪我可好?”
“好。”
“我還沒來得及完整遊覽過這裡,外麵再遠是去不了了,就在這裡待幾日吧。”
“好。”
“上回張繁弱帶我去過宸華峰,我很喜歡那裡,還想再去一次。”
“我帶你去。”
他得了承諾,抵不過濃重倦意,再度昏睡過去。
謝長安想將那根白發拿下來,他卻若有所覺,手指蜷縮回去,藏入袖中。
他現在麵色安然,沒有太多痛苦神色,全靠謝長安的靈氣灌輸支撐著,一旦斷了靈氣,很快就不會再醒過來。
謝長安靜靜看了他半晌。
他睡了多久,她便在旁邊坐了多久。
手中花枝微顫,那朵不完整的芍藥被水滴砸下,又落一瓣。
夜深餘情起長風,不若無情昔未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