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不認識路。”黑臉男人的手下駕著車,望著村裡頭的兩條岔路,迷茫不已。
“廢物!”黑臉男人用扯下來的布條捂住頭上不斷流血的傷口,氣得踹了手下一腳。
那矮個子的手下委屈不已,“前邊是孫五帶路的,他被丟在那,兄弟我也不識得路啊。嘶!”
矮個子手下說著,不斷撓手心,一副坐臥不安的模樣。
“怪了,這鄉下蟲蟻好生厲害,我手像是被蟄了,癢得撓心。”矮個子手下到底是忍不住,停了駕車的手,使勁撓起來。
黑臉男人氣惱不已,想罵人,可血氣翻湧,眼前一黑,話都說不出了。
倒是身旁一左一右的兩個手下感同身受,也跟著嘶叫撓手,渾身不得勁,“你也是?我也似乎也被咬了。”
他們用力抓撓,可越撓越癢,甚至蔓延到了手腕上,抓出淤紅瘢痕,甚至破皮出血。倒不是什麼大傷,可實在磨人,挖心撓肝般癢,甚至都顧不得受傷的黑臉男人,連他暈過去了都沒精力看上一眼。
他們受苦受難,癢得咒罵翻滾,而遙遠的馬車之內,陳元娘依偎在娘親懷裡,在睡夢中露出一個燦爛狡黠的笑容。
她夢見自己離開前在屋子裡到處塗的癢癢果,讓壞人受到了懲罰,癢得直哭嚎。
因為做了個甜美的夢,陳元娘醒來以後,心情依舊很好。她掀開草編簾子,入目是大片魚肚白的天,碩大的朝陽從山頭升起,風吹來是泛著濕意的涼,路邊野草墜滿露珠,嗅一嗅風,隱帶寒瓜味的草木香。
她彎起眉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
離家的第一日,阿奶阿娘弟弟都在身邊,雖然顛得屁股有些痛,但還是好心情占了上風。
她想起了自己塗的那些癢癢果汁液,不知道是否真的像夢裡那樣懲罰了壞人,但也無關緊要了,這兩日徹底風乾,效用就不大了。況且,村子裡的人應該大多都曉得用草木灰一泡一洗便不癢了,應當不會誤傷人。
陳元娘雙手托著下巴,將車窗外的美景收入眼中,眼睛彎彎的。
這般愜意的時光,還不足半刻,就被無情打斷了。
王婆婆從後麵拍了元娘的後腦勺,罵道:“清早吹什麼涼風,不怕頭疼。”
元娘摸著後腦勺,委屈巴巴的縮回腦袋,控訴道:“阿奶,你輕點,總打我要不聰明了。”
王婆婆白了她一眼,“你也沒聰明過。”
她說著,把一塊胡餅掰了一半扔給元娘,臉上的神情還是凶的,“吃點,還遠著呢。”
很快,元娘就知道還遠著呢是什麼意思。
三日後,在碼頭上,顛簸了三日,覺得自己骨頭架子都顛散了的元娘,終於得以下牛車。
她踩著平整的地,覺得腳下輕飄飄的。
終於終於,不必再坐牛車了,嗚嗚。
她想哭。
富戶的小娘子也不是那麼容易坐的,她再也不豔羨旁人能坐得起帶蓋頂的車了,坐久了,平頭車也罷,牛車也好,都是一般的折磨人。
像小孩般被叮囑站在原處不要與人走的元娘,看著阿奶和鄭鏢頭去采買坐船後要用的物件和吃食,旁邊除了阿娘跟弟弟,還有兩三個鏢師,他們正盯著搬貨的苦力把自家的東西搬上船,以免偷了漏了磕了。
在有些寒意的清晨,元娘緊了緊身上的褙子,而搬運貨物的苦力們卻隻穿著露出胸腔的麻布短衫,下褲也鬆鬆垮垮隻到腿邊,有厚繭的腳上穿著草鞋,似老牛一般彎腿前行。
他們緊實的肌肉沁出汗珠,麻木的朝前走,周圍雖熱鬨,可不曾瞥過一眼。
而碼頭邊緣,還有許多纖夫,他們的打扮差不多,肩上扛著繩子,踏著的步子帶著韻律,高喊著號子,一步一號往前緩慢推動。
元娘沒出過這麼遠的門,更未曾見過河,頂多是在家附近的溪流洗過衣裳,碼頭前的一切都叫她感到好奇。
除了許多穿梭在人流中埋頭苦乾的苦力、船工,還有很多小販在叫賣,有車擔浮鋪,頂上立著五六尺長的遮陽大傘,左右擺了許多矮木凳的,也有席地而坐,把商品擺在地上的,還有背著擔架隨叫隨停的。
不僅是小販,也有許多車馬、轎子停下,走出行腳的商人、隨行的被仆婢遮擋的女眷,氣派又體麵。
這裡人聲鼎沸,好生熱鬨,是陳元娘從未見過的景象。
她好奇地打量著一切,置身於喧鬨之中,歡快之外,還或多或少有些不適應。到底是鄉下出身的小娘子,她有點手足無措,不自覺湊近弟弟,牽起他的手,小聲道:“犀郎,你彆怕,這兒很熱鬨呢。”
犀郎是陳括蒼的乳名,畢竟他剛出生時和瘦小的鼠兒一樣,王婆婆怕養不活,給取了個強壯的賤名。
陳括蒼扭頭向上看元娘,“嗯?”
他沒害怕呀。
但察覺到元娘有些微顫,不知是緊張還是興奮的手,他默默點頭,用身體緣故而稚聲稚氣的嗓音回道:“嗯,有阿姐在,我不怕。”
元娘聞言,露牙笑了,燦爛又明媚,還不自覺挺直胸脯,麵色昂然。
她是阿姐呢,要保護弟弟,所以什麼都不怕!
不遠處,一個正心不在焉看仆人搬行李的少年郎恰好瞥見笑得正燦爛的元娘,他愣了愣,咦了一聲,用手肘捅了捅一旁看書的好友,“那小娘子穿的一身舊衣,怎生長得好看。”
見好友兼表兄巍然不動,少年郎怒了,大聲道:“魏觀,你怎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