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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見此一愣。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低頭將目光避開,“小娘子無事便好。”
他看著年少,生得斯文俊秀,可一舉一動都像是矩尺量出來的般,說話語氣也老成。元娘何時見過這樣的人,頓生有趣之感,忍不住莞爾,好奇問道:“讀書人都是你這樣的嗎?”
陳元娘的直白惹得少年一怔後,雖不直視,可禁不住反問,“何以見得我是讀書人?”
元娘纖細的眉毛揚起,眼睛裡藏著亮,笑的得意而又燦爛,“我就是知道,還很明顯呢!”
河流交彙,河麵的水流忽而湍急,以至船身蕩漾,船上的人受波及不大,可元娘雙手攀著窗沿,身子半探出去,微有異動就頓覺失重,嚇得臉白,往前踉蹌。
她張嘴小小驚呼一聲。
隔壁的少年也跟著緊張起來,顧不得什麼依循守禮,他抬起頭目光追隨,眉頭緊蹙,朗聲提醒,“小心!”
好在這是艘足夠穿梭廣袤河流的大船,區區一個分支水流交彙,不足以令其顛簸太久,很快又恢複平穩。
元娘身體靈巧,方才的顛簸隻是看著危險,並不會真的把人甩出去。
大船平穩時,她仍穩穩當當站在窗前,微微喘氣拍胸安撫自己後,又忍不住自己笑起來,如燕語鶯聲,動人心弦。
她樂了一會兒,主動探出去,歪頭看向麵上仍蹙眉顯得嚴肅的少年,“我沒事。”
元娘轉了轉手腳和側身證明。
少年神色似乎微鬆,可麵上的表情依舊嚴肅認真,像是食古不化的私塾老先生,一板一眼的叮囑,“江上風浪大,易顛簸,不妨小心些。”
“嗯嗯!”元娘彎著眼睛,連連點頭,嫣然巧笑,“多謝你提醒,但你說話好生有意思,與我見過的人都不大相同。”
少年自幼老成早熟,板著臉像個先生,便是與爹娘相處也不怎麼有笑臉,底下的弟弟妹妹更是怕他,他少有與人輕鬆相處的時刻,就是這回同船的表弟,經年不見,還算能說上兩句。
汴京風氣開放,能瞧見女子走街竄巷做攤販買賣,高門女子也常赴宴與會,乃至打馬球奪魁首,故而私下裡沒少悄悄瞧些高門郎君,談論比較。
少年的父親身居高位,他自己文采斐然,言行有據,樣貌又是一等一的俊朗白淨,自是沒少受喜歡,甚至總能撞見巧遇的、丟手絹的、送荷包的……
但他從來謹守禮數,不假以辭色,就連家中的婢女都不多望一眼,遑論是見過如元娘一般大膽鮮活的少女。
論有意思,論不同,這話闔該少年說才是。
但這話失禮,不大可能從少年口中說出。
他見到元娘安危無虞,便又移開目光,並不直視。
雖然少年沒有回應,可元娘好不容易人好受起來,而且發覺自己雖然還在船上,但不暈船了,故而滿心歡喜,壓根不在意對方不夠熱烈,她隨意扯了些閒話,述說坐船心得等等,像隻嘰嘰喳喳的雀。
少年依舊守禮地避開視線,可也會時不時回應一句,不叫少女難堪。
說著說著,元娘忽而一拍腦袋,“對了,還未曾問你的名字呢?”
少年反倒頓了頓,萍水相逢,對方又是尚在閨閣中的天真不知事的小娘子,互相交換姓名是否不對?可轉念一想,他的名字並非是什麼秘密,汴京的同窗好友,乃至夫人貴女,知道的不知凡幾,何必狹隘遮掩。
他有了定論,便欲說話,“魏……”
豈料剛吐露了一個字,方才還活潑好事的少女,突然和見了鬼一般,以風卷殘雲之勢闔上窗子,隻餘陣陣清風吹拂麵龐。
他愕然片刻後,不由得失笑。
好鮮活的小娘子。
她家人與她相處,想必總是心情愉悅,笑容滿麵吧。
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進了內室,招手喚仆人上前,吩咐了幾句。
而元娘這邊,卻與少年所想相差甚大。
她正麵上堆笑,但心虛著聽阿奶說話呢。
“你方才在同誰說話?”這是丁點聲音都沒有,忽然出現在門後的王婆婆。
元娘手比腦子要快,做賊心虛般迅速闔上窗子,僵著臉愣是扯出了借口,“不是呀,我醒來發現不難受了,想看看是不是還在水上,所以開了窗子,但是風浪好大,剛剛一個顛簸,我差點跌出去。”
陳元娘深諳先聲奪人,掌握局勢的要緊。
她反客為主,主動湊到王婆婆身邊,挽著王婆婆的手臂,頭依偎著,嬌聲道:“阿奶,我剛剛都嚇壞了,怎麼坐船這般可怕。”
王婆婆平日儘管罵人居多,但孫女剛受了一整日的苦,她倒不至於把人推開責罵。
於是,她順勢撫了撫元娘的背,壓著粗啞聲重的嗓音,安慰道:“水上行船便是如此,你小心警醒些,少靠近窗。”
陳元娘很是乖順的點頭,一臉認同。
她乖乖作態的時候,即便王婆婆明知道這是個鬼靈精的,也免不得偶爾受哄。
誰能輕易對乖乖巧巧,又白淨好看的小娘子冷下臉?
也就是王婆婆練出了鐵石心腸,要不也得似大多人那樣受她哄騙。
王婆婆把打來的熱水往盆裡一倒,給元娘洗漱,還擦了擦仍舊冰涼的手。
因為沒有銅鏡,元娘自己定是梳不好頭的,可昨日一番折騰,她的頭發早就亂了,王婆婆乾脆全都打散,用篦子慢慢給元娘通了五百下頭發,讓原本散亂的頭發徹底柔順,如錦緞般柔滑,才開始真正梳頭綁發。
又因元娘年紀還小,故而王婆婆隻是用了兩根絲帶,很簡單的把頭發分彆綁在左右兩邊耳側,頭發都被束起,隻有綠絲絛般的絲帶垂在肩上,嬌俏外又添了兩分婉約。
梳洗過後,元娘看著才算好了。
但到底吃了苦,王婆婆非要叫元娘上床繼續躺著,哪怕元娘說自己沒有不舒服了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