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她將士,侵她國土之人,殷樂漪怎會不恨?
但岑柔的生死還要仰仗陸乩野。
殷樂漪理智回籠,收斂了眼底的恨意,斟酌著回答道:“……將軍是奉魏國國君之令行事,不過是儘臣子的本分。”
陸乩野盯著她的臉直勾勾地打量,似是在審視她的話有幾分可信。
殷樂漪緊張到藏在被子下的手指捏得泛白,她不是個善於偽裝的性子,說出這樣的違心之言已是實屬不易。
怕他看出破綻,殷樂漪緊接著問:“岑小姐呢?將軍可有救她?”
“我何時答應過救她?”
“可你昨夜未曾拒絕……”
“我未曾拒絕什麼?”陸乩野淡漠的說出輕佻之詞,“你的投懷送抱,自薦枕席?”
殷樂漪一張嬌顏霎時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她已折了自己的那份傲骨,低頭向陸乩野懇求,這對她來說本就是極大的折辱,眼下卻被他這般肆意地點明諷刺。
她難堪的紅了眼眶,陸乩野卻並不為美人含淚動容。
他道破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你所求之事全在我一念之間,你如今身在我軍為階下囚,又有什麼資格與我談條件?”
他朝殷樂漪走近了幾步,將殷樂漪從上到下打量一遍,那琮琤如泉的少年嗓音裡儘顯惡劣:“你自恃貌美,將我當做周騫那等色欲熏心之輩,以為自己肯低頭向我寬衣解帶,我便會答應你的要求。”
“這便是你太高看自己了,即便是你不向我投懷送抱,我若當真想要你,強取便是,又有何難?公主殿下……”
階下囚向囚困她的人談條件,公主殿下天真地有些不自量力。
殷樂漪忽的拿起一旁案上的茶盞往案上用力一砸,茶盞四分五裂,她從熱茶裡撿起一片殘瓷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投懷送抱將軍瞧不上眼,那我便用我的命和將軍談條件。”
她拖著病體,強撐著從床榻上直起脊背,對上陸乩野那雙對她此舉,並未掀起絲毫波瀾的黑眸。
殷樂漪繼續道:“……你奉魏帝之命押送我去魏國,若我在這途中死了,你必會被魏帝問責。”
陸乩野麵不改色,“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你幾次三番逃走,我便是殺你也是師出有名。”
“那你為何不殺我?”殷樂漪緊握手中殘瓷,仿佛這是她唯一能與陸乩野博弈的武器。
“那夜我因周騫不軌慌亂逃跑,正遇上你歸營。你那一箭分明可取我性命,你卻隻是射在了我腳邊……後來你又搶走了我自戕的簪子,我帳子裡所有尖銳的物什也都被魏兵收了個乾淨……”
“這一切若不是你為防我自尋短見,難不成是陸少將軍你垂憐我,對我起了憐香惜玉之情嗎?”
這些細枝末節都是殷樂漪後來想通的,陸乩野要活著的她,而非拿她的一具屍體回魏國交差。
但這也隻是殷樂漪的猜測,誠如陸乩野所說,她如今隻是一階亡國階下囚,怎配和他談條件?她不過是在拿命賭罷了。
陸乩野扯了扯唇角,笑意未達眼底,“你是在威脅我?”
殷樂漪見識過他手起槍落時,殺人不眨眼的模樣,此刻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態度變得有些危險。
“不是威脅。”殷樂漪放軟了姿態,“我隻是想告訴陸少將軍,你若不答應,便等同於將我逼上死路……”
她說完後,陸乩野便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
他雖生了一張玉麵,但久經沙場,又年少成名,眉眼間自有一股攝人氣勢,淩厲的教人不敢與之對視。
和人對峙最忌露怯,殷樂漪心中懼他,又怕被他看穿,不自覺地垂了睫羽,想掩住自己眼裡流露的恐懼,殊不知她那對如蝶翼般劇顫的睫卻早已暴露了她的怯。
陸乩野慢條斯理,“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要岑小姐和我自己都能安然無虞,不被……不被你魏國兵將折辱。”殷樂漪咽了咽喉,難堪的道:“不做……營妓。”
陸乩野聞言,忽的朝她俯身而來。
她下意識緊握住殘瓷,尖銳的瓷片將她掌心刺痛,她亦不敢鬆開。
他的臉龐在她咫尺之間停下,神情間似笑非笑,揶揄她:“敢提這麼多條件,你還真是癡心妄想。”
殷樂漪緊抿著唇,逼著自己迎上他極具威懾的目光,“……我提的這些,對將軍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
“對我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得利的卻是公主殿下。”陸乩野一針見血,“你的命本就握在我手中,你不妨再想想,還能給我什麼。”
“……你想要什麼?”
陸乩野目光順著殷樂漪的臉下移,落到她握著殘瓷的手上,血珠從她的掌心裡滴到了地上,很是鮮豔刺目。
“你叫什麼名字?”
殷樂漪被問的一愣,她從前是受人尊崇的芙蕊公主,旁人隻敢喚她公主殿下,敢如此明目張膽問她閨名的,陸乩野是頭一個。
“殷姮……”殷樂漪輕聲,“我叫殷姮。”
她趁勢追問:“陸少將軍,你願意答應我嗎?你想要的,隻要我能辦到我都可以給你。”
陸乩野忽然攥住她握殘瓷的手腕,漫不經心地道:“那便自薦枕席罷。”
殷樂漪睜大了眼,無比羞憤的看向他。
她昨夜那般低聲下氣的自薦枕席換來陸乩野片刻前的不屑,他竟還敢用這件事來戲弄她,陸乩野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殷樂漪又氣又怒又委屈,一口氣卡在胸脯上不來,她伏在床榻上劇烈地咳嗽起來。
陸乩野順手奪走她掌心裡的那塊滲了血的殘瓷,略一垂眸,瞧見殷樂漪那頭微亂的青絲遮住了巴掌大的小臉,臉上沾滿淚痕,委屈的淚珠含在眸裡欲落不落,楚楚可憐極了。
他將那塊殘瓷隨意丟棄在地上,“自戕這種把戲,用多了便顯得廉價。”
他實在惡劣,竟連殷樂漪唯一能用來自保的手段也要被他出口嘲諷。
殷樂漪胸口堵得更厲害,一瞬間隻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陸乩野沒料到她竟嬌弱到如此地步,心下略感意外,不過他倒也沒有到要和一個昏過去的人計較的程度。
他走出營帳,大夫還在外候著,對陸乩野恭敬地一拜:“將軍。”
陸乩野頷首道:“進去瞧瞧。”
大夫進營帳後,傅嚴立刻稟告道:“公子,周騫昨晚跪了一夜,後來暈了過去才被他的侍從接回去。還有昨夜和芙蕊公主一起逃走的侍妾,公子沒發話如何處置,屬下隻是單獨把她關了起來。”
周騫此人,陸乩野並不放在心上,但那個侍妾如何處置,他憶起方才殷樂漪那張憔悴的病容。
“將那女子嚴加看管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任何人見她。”
傅嚴領命,弟弟傅謹又接著稟報:“公子,我們的鐵騎已經抵達鄯州境內,正等著公子您趕去主持大局。”
陸乩野不假思索,“傳令下去,半個時辰後啟程,明日必須抵達鄯州。”
傅謹指了指一旁的營帳,“裡麵這位公主怎麼辦?”
他們倒是能快馬加鞭,可若要一邊押送那位公主,行程勢必會被拖慢。
陸乩野散漫地道:“彆讓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