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亮起的燭火刺的殷樂漪眯了眯眼,聽見陸乩野對她道:“離近些看清些,這是不是周騫的頭。”
殷樂漪忙將眼簾緊緊闔了起來,“我不看了我不看了……”
陸乩野手中的燭台映亮了少女的臉龐,螓首蛾眉,麵若芙蕖,眼尾因啜泣泛出紅意,如那枝頭被雨水洗滌過的春桃,嬌美到惹人憐惜。連同她腮邊多出的一抹殷紅血跡,都好似成了點綴她殊色的胭脂。
陸乩野不動聲色地注視著她這張臉,語調緩緩:“我手上沾了血都還未及擦拭便將人頭給你送來,你連瞧都不瞧上一眼,豈非辜負我一番心意?”
殷樂漪一時片刻竟被他這番言論堵得啞口無言,膽戰心驚地掀開一點眼簾,從燭光之中窺見他的視線。
他白發似霜雪,麵容亦冷峻若寒玉,是極清冷貴氣的樣貌。
許是眼下他手中燭台散發的光輝太過柔和,將他的輪廓也一同柔和了去,不似方才的陰惻妖冶。
殷樂漪仍舊不敢回頭,停下啜泣,癡癡地問:“你為何幫我殺周騫?”
陸乩野卻反問她:“你以為我為何殺他?”
殷樂漪心中其實隱隱有個答案,但她不敢確信。
可陸乩野今夜卻提了周騫的人頭來見她,雖狂悖的險些將她嚇死,但他為她殺了周騫卻是事實。
“陸少將軍……你是為了我嗎?”
陸乩野扯了扯唇角,竟意外的對她露出一個笑來。
他這笑容裡毫無平日的惡意,純粹的和年齡相仿的少年郎君一般無二,讓殷樂漪看得愣了一下。
“周騫違抗我的命令,陰奉陽違。這樣忤逆我的屬下,不殺他難道留他得寸進尺嗎?”
陸乩野笑容更盛,語調慢悠悠地指向殷樂漪,“少高看自己了,殷姮。”
殷樂漪這才後知後覺明白他這個笑容,隻是純粹的笑她不自量力。
意料之中的答案,陸乩野這樣惡劣的性子,又怎會為了她去行事?
殷樂漪不覺得難過,陸乩野能殺了周騫替岑柔報仇,也順手幫她除了隱患,讓她胸中的鬱結一消而散。
殷樂漪輕吸了一口氣,頭往後轉了幾分,見得一縷染血的頭發便迅速地將頭又轉回來。
“陸少將軍,你想讓我見周騫死狀的心意我已明白。多謝陸少將軍親自跑著一趟,但你能否將這人頭拿走?”
殷樂漪心有餘悸,“我實在害怕……”
她雖怨恨周騫,卻也沒有嗜殺到要將周騫的首級如此殘忍地放在眼前觀摩。
但依照陸乩野的性子,他必然不會對她言聽計從,她見陸乩野舉著燭台的手滿是血,伸手將他的燭台接過放到了地上。
隨後她又強忍著厭惡,從懷中拿出一塊手帕放到他掌心裡,軟言慰藉:“勞煩陸少將軍了。”
掌中手帕輕柔留有少女身上的餘溫,散發的幽香也和她身上的香如出一轍。
陸乩野合攏掌心,一塵不染的手帕便被他揉成一團,沾了血跡。
可他似乎仍覺得不夠,心中某一處滋生出的異樣之感,想讓他對著殷樂漪步步緊逼,“一條手帕,便想將我打發了?”
殷樂漪頂著陸乩野極具威懾的目光,躊躇片刻後,緩慢地將手伸出去從他指縫裡抽回了自己的手帕。
素淨的手帕已染上了點點血跡,殷樂漪避開血汙處捏著,替陸乩野一點一點的擦拭他手上的血跡。
兩扇門扉大開著,風雪將門板吹得嗚嗚作響,掩蓋了所有的聲響。
屋內,一盞微弱的燭台,映照出殷樂漪和陸乩野共同的輪廓,光影綽綽,斑駁之中竟又透著幾分寧靜溫和。
陸乩野陰晴不定,殷樂漪不敢怠慢他,極為細致的為他擦拭著每一根手指。
待將那些令她幾欲作嘔的血跡都拭乾淨之後,露出的這一隻男子手掌修長有力,美觀的像是文人用來提筆撫琴風花雪月的,完全無法將這隻手與殺人沾血相提並論。
“好了。”
殷樂漪將目光從陸乩野的手上移開,抬眸看他時,發現他竟也一直在看著她。
陸乩野斂了笑意,麵容便顯得極為冷漠。
殷樂漪心裡怵他,不敢多看,又用指尖輕輕觸了觸他的指腹,意在催促。
“陸少將軍你看看罷,我都擦乾淨了。”
陸乩野常年習槍,指腹上自有一層練槍練出的薄繭。但殷樂漪和他不同,金枝玉葉從小便嬌生慣養,十指纖纖,膚如凝脂玉。
她那細柔指尖碰到陸乩野的繭,便如同春雨落心尖,泛出一層輕輕柔柔的漣漪,讓人心頭都變得酥酥麻麻。
久未聽到陸乩野答話,殷樂漪心中奇怪卻不敢再催促。
她腿腳在地上坐得發麻,小心翼翼地抬了腳想要換個姿勢,小腿竟一時麻的沒了知覺,腿一軟又是跌坐回去,位置卻比方才更靠後。
她一下子煞白了臉,以為自己已經碰到那顆人頭,過了好一會兒卻仍未有實感。
她麵前的陸乩野站起來,燭火照不到他的臉龐,但他姿態仍舊居高臨下,喚她:“殷姮。”
“嗯?”殷樂漪驚魂未定地抬頭。
落在旁人眼中,便是燈下看美人,如霧裡探花般朦朦朧朧,美得惑人心弦。
屋內又沉寂了幾息後,殷樂漪聽得陸乩野對她道:“你若安分守紀,乖一些,我便自然會護你周全。”
他語調淡漠,聽到人耳朵裡很是漫不經心,但卻是殷樂漪頭一次從陸乩野口中明確地聽到,他會護她周全這句話。
對陸乩野的恐懼她暫且拋之腦後,殷樂漪連連點頭:“陸少將軍,我會安分守己的,我會乖的。”
陸乩野的麵容隱在昏暗之中,殷樂漪瞧不見他此刻神態,隻聽見他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隨後轉身闊步走出屋外,隻留一襲月影斑駁的背影給她,耐人尋味。
但陸乩野走時手中空無一物,她正想叫住他,一回頭卻發現自己身後空空如也,周騫的人頭不知何時早已不見。
驛站外,風雪呼嘯。
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君站在屋簷下,止戈從一旁的巷子裡走出來,威風凜凜地狼王嘴邊的皮毛上還殘留著血跡,幽綠的獸瞳裡閃爍著嗜血的光。
它走到主人腳下,陸乩野在它麵前半蹲下來,瞧一眼它這模樣,略顯嫌棄道:“偷偷將他叼出去扔了便罷,怎麼將自己弄成這幅難看模樣?”
止戈低頭蹭了蹭陸乩野左掌心,這隻手裡還握著殷樂漪被他弄臟的手帕。
他看穿自己飼養的這頭狼的心思,一把掌住它的頭固定住,嗤笑它:“才看護了她幾日,竟就成了這幅沒出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