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掀起,露出殷樂漪半張臉,她不解的看向安昱,他們如今這樣的身份,實在不該見麵。
“你找我有何事?”
安昱恭謹地朝著殷樂漪又要一拜,被殷樂漪製止:“安世子……不,安刺史。如今你既已是魏國臣,便不必再對我行如此大禮。”
“殿下可是怨我?”
若是從前住在晉國皇宮的芙蕊公主,得知範陽侯世子降魏,她自是要怨的。可在鄯州的這幾日,她見到的安昱永遠都是在為鄯州百姓奔波。
鄯州百姓也是晉國人,她這個公主都做不到庇護她的子民,她又有什麼資格怨恨安昱。
“安刺史,我不怨你。你為了一州百姓已做了許多,你對得起鄯州百姓。”
殷樂漪迎著風雪,淚珠在眼眶打轉。
“而我這個公主,既護不住這一州百姓,也保不了你們這些忠臣良將……是我對不住你們。”
安昱聽得這一席話,震驚之餘,更是悲痛難當。
他記憶中的芙蕊公主,便是被整個大晉高捧在頭頂的明珠,如今明珠被迫摔落,恐將他也視作狼心狗肺的奸惡之輩。誰承想她不但不恨他,還反對他心生愧意。
安昱眼眸生淚,心中的想法更加堅定,“往事不可追,殿下不必自責。隻是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放心殿下,所以今日特來送殿下一程。”
他說到此處,看向殷樂漪的眼神變得肅穆不少,“殿下放心,沿路我都提前派了護衛清掃過,絕不會出任何意外,一定能護殿下的周全。”
殷樂漪心頭一跳,安昱這番話乍一聽上去並無問題,可是他提到了不放心她,那便是擔心她的安危。
他又派了護衛沿路清掃隻為護她周全,他莫不是想要將她從魏軍手裡救走?
殷樂漪忙對著安昱搖頭,示意他不可,不動聲色地勸阻他:“有魏軍護送我,我這一路便不會有任何意外。安刺史的心意我心領了,但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我便在這裡與安刺史辭彆吧。”
安昱聽懂她的言下之意,魏軍兵強馬壯,從他們手底下奪人根本不可能,眼下便罷手才是上策。
這些道理安昱早就思慮過一遍,但殷樂漪在魏軍中受了那般嚴重的箭傷,加上周騫之死,這兩件事一直讓他寢食難安,若連心儀的女子都護不住,又談何護鄯州百姓。
“我心意已決,還請殿下成全我的這番心……”
一聲男子的輕笑打斷了安昱的話,他循聲回頭,通體烏黑的駿馬之上,身披銀甲的少年郎正向著他們的方向而來。
“安刺史的心意不妨說與我聽一聽,我或許更能成全你。”
換上甲胄的陸乩野,貴氣被淩厲壓製,通身上下皆是不怒自威的肅殺之氣。
他唇畔有笑,眉眼卻是冷淡的,在和馬車並肩的位置停下,手中的長槍突然往身側一刺,槍尖擦著安昱的脖頸而過,落到馬車窗邊,漫不經心地挑高帷幔,露出殷樂漪完整的容顏。
安昱方才險些被刺中,殷樂漪看得真切,嚇得花容失色。
此刻這槍又近在咫尺,殷樂漪摸不準陸乩野的意圖,心驚膽顫地問:“……陸少將軍這是何意?”
陸乩野連話也屑於答她,眼簾掀起,往她的方向瞧了一眼,黑若點漆的狹長眼眸中滿含諷意,好似在諷刺她和安昱的不自量力。
陸乩野敏銳至極,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更遑論安昱竟還想光明正大的從陸乩野眼皮子底下劫走她。
殷樂漪迅速冷靜下來,對安昱道:“安刺史如今身為鄯州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做任何事之前都應先為他們想一想。我孑然一身,安刺史若能看護好鄯州百姓,對我便是最大的慰藉。”
她說完便退回了馬車內,不再和安昱多言一句。
馬車外,安昱神情僵硬,心中天人交戰。
若繼續按計劃行事,必定會禍及鄯州,李磐蠢蠢欲動,就等著他出差錯。可就此罷手他又不甘心。
進退兩難,馬車裡傳出殷樂漪的催促:“陸少將軍,還是莫要因為我耽誤了大軍啟程才是。”
陸乩野隔岸觀火,騎在馬上睥睨著安昱,“你可還有話要說?”
安昱的部署和計劃在陸乩野麵前便如同三歲小兒嬉鬨,他早已看穿卻不戳破,饒有興致地等著看安昱到底會怎麼做。
他攢了耐心靜等片刻,安昱仍是一言不發。
陸乩野暗歎一聲無趣,收了長槍,下令道:“出發。”
安昱被留在原地,他仰頭看向那輛緩緩行進的馬車,裡麵坐著的金枝玉葉,恐怕與他此生再也無法相見。
他既悲痛,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絞儘腦汁地想究竟如何才能護她最後一程。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少年郎背影挺拔如鬆竹,舉手投足間卻自有一派久居高位的做派。
魏國萬裡挑一的少年權臣,兵馬權勢都儘在他陸乩野掌中。
安昱向著陸乩野的背影奔去,高聲道:“……陸將軍且慢!”
陸乩野勒馬回身,居高臨下地看向跑到他馬下的安昱,“你還有何事?”
安昱深吸了一口氣,見馬車沒有停下來,這才又抬頭對陸乩野道:“陸將軍,殿下從小備受寵愛,未曾遭遇過風浪。此去魏國千裡迢迢,還請陸將軍能多照拂殿下一二。”
陸乩野眸光微斂,“我憑何要照拂殷姮?”
安昱一本正經道:“自是因為陸將軍心儀殿下。”
陸乩野聞言一愣,旋即嗤笑一聲,對安昱的無稽之談都屑於回答,勒了韁繩正欲策馬。
“我是否胡言亂語陸將軍自己心如明鏡!”安昱卻衝著陸乩野的背影道,“我知道三年前魏國派往晉國意圖求娶殿下之人,便是陸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