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樂漪不知他想做什麼,隻得如實道:“是有些不適。”
正這時,為殷樂漪送藥的士兵掀簾走了進來,殷樂漪忙往後一躲和陸乩野拉開距離,把自己縮進被子裡。
陸乩野掌心裡的柔軟即刻消失,他頓了頓,收回手時指腹輕碾,似是在回味停留在掌中的觸感。
熱騰騰的湯藥端至一旁,士兵便退了出去。
殷樂漪看著那碗藥,口中好似就已苦澀翻湧,眉心不自覺又蹙起幾分,嗓子卻不合時宜的咳嗽起來,細柔的一聲又一聲,好似要將她這羸弱的身姿給折騰垮。
陸乩野撩袍坐下,拿起那碗藥端到殷樂漪麵前,“喝了。”
殷樂漪受傷的手不便,隻好用一隻手接,“多謝陸少將軍……”
她指尖一觸到碗沿,便燙得她立刻縮回手。
陸乩野好笑道:“有這般燙?”
殷樂漪不敢拂他的意,垂首吹了吹自己的手,那一抹指尖都被燙的有些發紅。
陸乩野瞧見,哂笑一聲:“果然嬌貴。”
從小金尊玉貴嬌寵長大的金枝玉葉怎可能不嬌貴,但殷樂漪深知自己嬌貴的不合時宜,陸乩野此話也不過是在諷刺她罷了。
可事到如今淪落成亡國戰俘,她也不願自己這般嬌貴,這嬌貴隻會讓她更柔弱,哪怕連端一碗湯藥這樣的小事都做不成。
殷樂漪心中委屈,卻不想讓陸乩野看穿小瞧她,垂下睫羽掩飾眸裡的情緒,一勺藥卻在這時喂到了她唇邊。
殷樂漪驚訝地抬眸看向陸乩野,四目相對,他麵無表情,語氣也甚是淡漠:“喝。”
殷樂漪下意識張了唇瓣,喝下陸乩野喂來的這口藥,腦子卻仍處在驚異中有些沒緩過來。
等到陸乩野又如法炮製地喂來第二勺時,她這才緩過神來,向陸乩野伸出手去,“陸少將軍,還是我自己來吧……”
陸乩野挑眉看她,她悻悻道:“不敢勞煩……”
殷樂漪話未說完,便感覺腹中翻江倒海,她伏下身子手把著床沿,將方才喝的那口藥全都吐了出來。
“殷姮?”
殷樂漪被這股感覺難受的眼中生淚,狼狽的抬起頭對陸乩野解釋,“我是難受才會將藥吐出來,不是因為陸少將軍……”
陸乩野破天荒地為她喂一次藥,她卻轉頭便吐了出來。她害怕他動怒,連頭也不敢抬,又是難受又是驚懼,又覺得自己方才的樣子實在不堪,毫無一個公主該有的儀態,淚珠斷線似的落在被子上。
陸乩野見狀默了幾息,將那碗藥放到一旁,未曾對她再冷嘲熱諷,隻問她:“為何哭?”
殷樂漪被他這麼一問,隻覺壓在心底的許多委屈莫名地都漫了上來,“難受……”
“為何會難受?”
殷樂漪思慮片刻,“……大約是這幾日都沒怎麼用膳,所以一用藥就吐出來。”
“他們苛待你?”
殷樂漪搖搖頭,“不是……”
“那是為何?”
殷樂漪躊躇地看向陸乩野,欲語還休的眸中濕漉漉的楚楚可憐。
陸乩野抬手撫了撫眉骨,耐著性子又問一遍:“到底是為何?”
“因為你這幾日都拒見我,我寢食難安……”殷樂漪頓了頓,柔聲道:“還有便是你們軍營中的膳食,我有些吃不下……”
軍中夥食多為填飽肚皮,和她前十六年用的膳食簡直天差地彆。再見過鄯州一事後,她便以為自己能夠適應這些食物,可她這幅從小嬌養的身子卻總是不聽使喚,若她硬著頭皮逼自己吃,隻會讓她事後更加難受,所以久而久之,她吃的便極少。
陸乩野不動聲色地打量一遍她身形,難怪消瘦的如此厲害,隔幾日風一吹便病倒,原來問題都是出在這裡。
殷樂漪知曉自己說出這些話必定會換來陸乩野的譏諷,她實則也有些鄙夷自己,明明她早已不在晉國皇宮,也不再是公主殿下,可那些從前養成的習性,這短短數月裡她根本改不了。
“殷姮。”陸乩野忽的喚她,“你的那些小聰明怎麼就不知道往你自己身上使使?”
殷樂漪淚眼朦朧,輕聲問:“什麼?”
陸乩野蹙眉道:“你都知道攀著我活命了,難道就不知道求我滿足你的要求嗎?”
殷樂漪是見過他惡劣一麵的,也知道他並非是會對她有求必應之人,“我求你你便會答應嗎?”
陸乩野果然道:“不會。”
殷樂漪心道果然,卻又聽他接著道:“但你不試一試,又怎知我不會應你?”
陸乩野這番話實在自相矛盾,放在從前殷樂漪便又要以為陸乩野是存了心想要戲耍於她,可此情此景,她卻莫名地覺得陸乩野口中的“試一試”,是在誘著她躍躍欲試。
“……陸少將軍,我想偶爾用一些我能入口的菜式,可以嗎?”
她問的小心翼翼,每一個字都用得極為斟酌,唯恐觸碰陸乩野的雷池,反累她自己。
陸乩野喚看守殷樂漪士兵入營帳,吩咐道:“日後芙蕊公主想吃什麼,便按照她的吩咐讓人去做。”
士兵領命稱是,陸乩野又看向殷樂漪消瘦蒼白的臉,淡聲問:“你眼下想吃什麼?”
“清淡一些便好……”
陸乩野抬手命士兵下去做,回首瞧見殷樂漪望他的眼神,驚異之中又透著幾分難以置信。
“殷姮,你這般看我做什麼?”
殷樂漪忙垂了眼,“沒什麼,我隻是心中感激陸少將軍。”
他忽然變得這麼好說話,反倒讓殷樂漪不習慣。
陸乩野起身欲離開,目光最後落向她受傷的肩頭處,倒是沒再說一些令她難堪的話。
“陸少將軍。”殷樂漪又叫住他。
陸乩野回首,眉尾一揚,“殷姮,不要得寸進尺。”
殷樂漪在陸乩野麵前如履薄冰,平時說話行事都謹慎的不能再謹慎,哪裡還敢得寸進尺。
“陸少將軍莫要誤會我,我隻是想問陸少將軍,若我日後想要再見你還能見到嗎?”
她這話問得極為婉轉,看似是在問能不能再見陸乩野,實則是在試探陸乩野有沒有將安昱的事在心裡翻篇。
陸乩野望她的目光變得意味深長,“你還想見我?”
“自然是想的。”
陸乩野哼笑一聲,未曾給殷樂漪一個明確的回應,留給她一襲離去的背影,難以捉摸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