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蒙著眼睛,昏迷不醒,那股強勢的來自上位者的威壓也仿若有形,讓人不寒而栗。
雲葵深深吸了口氣。
「咦,舌頭好粉嫩。」
太子:???
雲葵壓抑著心內的緊張,握住太子清瘦蒼白的下頜,指尖用力,使其唇齒微張,再一鼓作氣,將那羊腸衣中的湯藥直接射進了太子的喉嚨。
太醫們:“……”
「還真讓她灌下去了。」
「辦法倒是聰明,可……過程實在不雅。」
「我都不好意思看。」
太子隻覺喉間一陣苦澀辛辣,幾乎是猛然睜開眼睛。
未及反應,已經本能地滾了滾喉嚨,將那苦澀的湯藥咽了下去。
這些年身在其位,對於入口之物,他向來都是高度的警惕,從未沒有人敢往他口中胡亂喂東西。
這是頭一回。
雲葵卻不知道身下人已經醒了,還要再往裡擠入湯藥,卻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原本做的就是虎口拔牙的交易,這一下不光是手腕被捏痛,她更是魂都嚇飛了,渾身猛一激靈,連手裡的羊腸衣都抖落出去。
殿中有人驚呼:“太子殿下醒了!”
皇後及一眾太醫立刻上前查看。
雲葵來不及思考,在太子扯開眼上覆蓋的棉帕之前,一股腦掙脫了手腕的桎梏,乖溜溜地滾到地上,頭埋下去跪好了。
皇後瞥她一眼,吩咐身後的大宮女青黛:“把她帶下去領賞吧。”
雲葵聞言,心下感激不已,頭也沒抬,趕忙謝過恩下去了。
太子掀開巾帕,緩緩起身。
燭火下的蒼白麵龐陰鷙森冷,沒有半點溫度,那雙布滿血絲的赤紅雙目,叫人瞧一眼,骨髓都浸透了寒意。
皇後僵硬地抬了抬嘴角,隨即露出一個慈和關切的笑容:“太子,你終於醒了!可還有不適之處?”
太子不動聲色地抬起眼,看向麵前衣著華麗的婦人。
多年未見,皇後是愈發豐潤雍容了,看他時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溫和慈愛。
可太子聽到的,卻是與她這張和善麵容截然不同的聲音。
「這就醒了?」
「讓他們偷工減料熬的七厘散,竟然立竿見影有了成效?」
「老天爺不開眼,那幾箭怎麼沒射死他!」
皇後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幾乎就要支撐不住,趕忙擠出個笑容來,轉頭看向身後的太醫:“張院使。”
張院使當即上前替太子把脈,斟酌片刻,皺起了眉頭:“脈象散亂,毒侵經絡,殿下身上餘毒未清,還需繼續服用七厘散,輔以針灸排毒,金瘡藥外敷,以免毒入肺腑,傷及心脈。”
「那就還沒徹底恢複,太好了!」
皇後道:“既如此,還請張院使多費心,太子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張院使拱手:“微臣職責所在,必當竭儘全力。”
太子從榻上起身,身軀比三年前更加高大挺拔,氣勢也更加淩厲逼人,淡漠陰戾的目光仿若刺骨寒冰,漫不經心地掃過殿內眾人。
目所及處,人人噤若寒蟬,誰也不知他要做什麼。
連皇後心裡都發毛,“太子,你重傷未愈,如何能下地……”
「這瘋子又想做甚?誰又得罪了他?」
太子掃過那群畏畏縮縮的太醫,這些人從前都在京中見過多次,他自幼頭疾纏身,日日都與太醫院打交道。
“陳太醫。”太子在一位中年太醫麵前停下。
他嗓音平靜,吐字很輕,透著一絲淺淡的病氣,卻足以令人生出畏懼。
突然被點名的太醫陳儀虎軀一震,磕磕跘跘地行了個禮,“太子殿下?”
「太子為何突然喚我?難不成發現我在那七厘散中少放了三味藥?不可能吧……」
太子盯著他,似笑非笑:“彆來無恙。”
陳儀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隻覺得太子殿下這副笑裡藏刀的模樣格外瘮人,好端端的同他說這做甚,他與太子有何交情。
太子又看張院使:“孤沒有記錯的話,張院使的孫兒已經五歲了吧?”
張院使被突然問話,尤其還提到了自己的孫子,更是冷汗涔涔,顫聲應是。
太子道:“張院使年事已高,不如早日回家含飴弄孫,這院使的位置,孤看陳太醫可以勝任。”
這位太子殿下向來獨斷恣睢,不按套路出牌,升遷任免隻在一念之間。
寥寥幾句,兩名太醫一個被提拔為院使,一個被迫告老還鄉,兩人愣在原地,麵麵相覷。
皇後與陳儀交換了個眼神,說道:“就照太子的提議辦吧,本宮明日同陛下說一聲便是。”
陳儀回過神,趕忙上前謝恩。
太子唇角淡淡勾起:“如此,孤就把這身箭傷交給陳院使了。”
“微臣定當儘力。”
陳儀莫名升官,心中自然歡喜,畢竟院使之位可是太醫院的頭把交椅,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以他的資曆少說還要奮鬥十年,如今就這麼輕飄飄地落在他頭上,實在是天降大喜。
可他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有些不對勁。
果然。
下一刻,一道寒冽陰冷的嗓音幽幽響起:“單單儘力可不行。”
“孤一向賞罰分明,陳院使若能治好,孤賞賜黃金百兩,若治不好,孤就隻能……以失職之罪,判陳院使抄家斬首,如何?”
陳儀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殿下饒命啊!微臣……”
“饒命?”太子失笑,“難道陳院使算準了孤的毒治不好,活不過一個月,已經做好了抄家斬首的打算?”
陳儀臉色慘白,渾身發抖,“微臣……並非此意。”
皇後深深吸口氣,暗暗捏緊了拳頭。
「這瘋子難不成發現了什麼?不可能啊,他離京多年,這幾日也一直昏迷不醒,怎會知曉陳太醫是我的人?」
太子聽到皇後的心聲,冷笑置之。
又一一掃過殿內驚恐萬狀的眾人,不出意外,大多都是生麵孔,還有些或許三年前在身邊伺候過,他也無甚印象了。
皇後看出他心中所想,趕忙解釋道:“你在外征戰這些年,東宮宮人一部分調去了彆處,還有一部分到了年紀放出宮去了,這些都是近兩年充盈進來的,你先使喚著,若有不滿意的……”
太子毫不客氣:“不滿意。”
皇後臉色微變,卻還要保持微笑。
「本宮這皇後做得也忒是憋屈!後宮那些小賤人生的兒子都要尊稱我一聲母後,這先帝的孽種不但不恭不敬,還像個祖宗似的擺譜發瘋,趕緊死吧!本宮不伺候了!」
皇後冷眼掃過地上那幾個直打擺子的宮女,擠出個笑容來:“的確有些不中用的,明日本宮命內務府挑幾個穩重妥帖的來伺候。”
太子不置可否,幽沉的目光斂下,落在地毯上那一片乳白色的,類似腸衣的東西。
意識到是什麼,太子臉色慢慢沉了下來,甚至有些燥怒。
眸光穿過殿內眾人,卻不見可疑之人。
方才給他喂藥的小宮女……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