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不記得最後錢是怎麼還上的?”
“還有點印象,一開始我們是走正常流程的,就是。。。。。。去法院起訴,然後拍賣抵押物,一開始對方挺抗拒的,就是說這是他們唯一的住宅,而且當時也沒說還不上錢這個要拍賣。反正我這裡都是按照正常流程在做的。”法務的回答有些驢唇不對馬嘴,看他緊張的樣子,估計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問的是最後文豪怎麼把錢還上的!”
“最後他哪裡搞來的一筆錢我。。。。。。我也不知道,不過確實是還掉了,不過金額。。。。。。不是上麵寫的這個。”
“多少?
“本金再加25萬。”
“你給他打的折?”
“不。。。。。。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權力,是易天祥,易經理出麵找領導申請的折扣。”
周君皺了皺眉頭,如果真的按照法務的說法,那麼文豪完全沒有記恨易天祥的理由,反而應該為免除了20萬的利息而感謝對方才是。
“易天祥為什麼要幫他?”
“這個嘛。。。。。。”法務有些猶豫,望了望胖子,欲言又止。
周君瞪了一眼胖子後說道“警方辦案,如果有隱瞞後果是什麼不用我多說了吧,趙總需不需要我再強調一遍?”
“不需要,不需要,有什麼事都和警察同誌說,不能隱瞞的!”胖男人趕忙和法務說道。
“哦,是這樣的,其實我們公司是有潛規則的,對於逾期超過3個月的案子,是可以享受利息超額折扣的,這些案子很有可能出現本金的損失,所以會以回收本金為首要宗旨,利息部分都可以商量。”
“所以易天祥根本沒有幫什麼忙,隻是按照潛規則在辦事。”
“可以這麼說吧,不過對於貸款經理來說,其實還是有損失的,他們這個項目的獎金會有相應的扣除。不過我記得易經理當時說過,說這個叫文豪的老婆是個超級大美人,如果。。。。。。能借他老婆玩一玩的話,獎金一分沒有都沒關係,他還給我看過照片。”
“易天祥以減免利息為由,要求文豪的妻子出賣色相?”
“是的,易經理之前已經做過幾次這樣的事了,有幾個女學生沒能力償還債務,最後就是出賣的色相。”
周君想起了之前另一名貸款經理劉恒所說,關於他女朋友和易天祥之間的糾葛,看來也是同樣的套路。
“易天祥最後得逞了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但應該是沒得逞吧,否則減免的利息應該還要多吧。”
問詢到此結束,走出寫字樓的周君臉色並不好看,他不知道文豪最終有沒有出賣自己的妻子,即使最終沒有這麼做,那麼文豪的心中究竟有沒有動過這樣的念頭,他不確定一個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內心究竟會湧現出怎樣的醜惡。同時他也確定了一件事,文豪的妻子李婉在昨晚的談話中有所隱瞞。
按照貸款公司法務的說辭,這件事已經進入了法院審理流程,李婉不可能毫不知情,既然易天祥有李婉的照片,說明他見過李婉本人,這也是令他色心大起的原因。還有最終的歸還款75萬元,不可能是文豪一人歸還,如果他能還的出這筆款項,也不會有逾期被告到法院一事了。
李婉為什麼要隱瞞?如果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易天祥之間的敵對關係,那麼也就不存在文豪被陷害一說,她應該非常清楚自己丈夫的殺人動機。周君心裡想到,隨後坐上了警車。
“哥,去雜誌社嗎?”小王問道,按照計劃他們下一個目的地是戴菲林所工作的雜誌社。
“不,去文豪家,我有一些事要問清楚,讓老郭他們先去雜誌社。”
小王點了點頭,和老郭交代了幾句之後就開車前往文豪家所在的新城區。
敲門之後,李婉很快便打開了門,今天她的頭發經過梳洗放了下來,身上穿著一件塑身運動服,將身材曲線勾勒得非常完美,在看到來者後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好像早就知道周君會來一般。
“抱歉,我正在運動,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李婉拿了一條毛巾擦拭著汗水。
“你的氣色比昨天好了很多。”說實話周君並不介意對方的穿著,相反他願意看到對方完美的身材曲線,大概是沒有生過孩子的緣故,歲月在眼前這個女人身上沒有留下一丁點的痕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李婉的年齡,周君真的會將眼前這位女子和20歲出頭的少女聯係在一起。
“我已經想明白了,文豪已經逝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他一定不希望看到我以淚洗麵,用自己的健康來為他祭奠。所以我決定振作起來,好好生活,好好對自己。”李婉笑了笑,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你能這麼想真的是非常豁達。”
“周警官,我想你今天來不僅僅是為了安慰我吧。”
“你說的沒錯,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知道事實的真相,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希望你能夠坦誠。”周君隻身一人上的樓,小王在樓下等候。
“我知道你會來,隻是沒想到會那麼快。”
“說吧,為什麼要隱瞞事實真相?”
“文豪已經死了,我不想他死之後還要背負一個殺人犯的罪名,這也許是我這個妻子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所以你知道他要殺人?”
“不。。。。。。我不知道,直到昨天你們來為止,我都不知道他殺了人,文豪自殺後我一直把自己關在家中,除了遺體火化的那天外,我就沒有出過門,也不知道新聞裡報道的案件。”
“當我說到易天祥時,你才明白文豪殺人的動機?”
“是的,當你說出那三個人的名字時,我就知道文豪自殺是有原因的,就像他說的‘做了不可饒恕的事’。”
“所以也不存在有人陷害一說?”
李婉點了點頭,將雙腿放在胸前,雙手環抱,整個人縮成一團。
“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請你告訴我實情。”
“回想起來,也許這一切在2年前就已經注定。”李婉閉上了眼睛,緩緩開口,似乎在回憶的長河中穿梭。
“有一天,文豪很晚才回到家裡,他喝了酒,情緒非常低落,說不明白這樣活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義,那時的場景我至今記憶猶新。他注視著我的目光非常堅定,咬字清晰,我明白這不是酒後的胡言亂語,而是壓抑在他心頭許久未能開口,發自肺腑的真言。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他沒有回答,隻是說‘不明白生活的意義,不明白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過著同樣無聊的生活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人降臨到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打工賺錢,然後一無是處的過完這一生,最終化為塵埃永遠的消失?’對於他所說的話我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我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日複一日的生活難道不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嗎?”
李婉睜開雙眼,美麗的雙眸中閃爍著些許淚光。周君默默的聽著,如同進入了一部人生的電影。
“我想安慰他,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文豪看出了我的無奈,沒有再說什麼,那晚我徹夜未眠,我想文豪應該也是如此。第二天,他告訴我接下來想做什麼,他想完成自己的夢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痕跡,離開之後不會被這個世界所遺忘。其實我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這是一直以來他都想完成的夢想,這個夢想從未離開,隻是暫時被壓抑在他心底。可是那時我不想激活這個夢想,因為現實不允許我們這麼做。我們不是隻喝露水的仙人,我們是人類,需要進食、需要居住、需要休閒、需要治病,需要各種人類所必須的消費。他想專心寫作就意味著家庭收入需要我一個人承擔,我並不是擔心自己虛脫的身體扛不扛得住,我是擔心自己脫離社會那麼久,還能不能適應工作的需要。那個時候我想起了遠在大洋彼岸的父母,想起了他們曾經說過的話,本該衣食無憂的我是不是做了錯誤的選擇,我放棄優越的生活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僅僅是因為想要和眼前這個男人共度一生嗎。”
李婉用大眼睛望著周君,仿佛在征詢答案一般。而周君卻無言以對,他明白,人在麵對困境時都會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而這個世界上最無用的便是後悔,因為你永遠不可能回到過去改變曾經的選擇。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可還是會忍不住後悔。也許這隻是逃避苦澀的一種方法吧。
“那時我想發火,卻不忍心傷害眼前這個男人,我愛他,我在愛情和生活中選擇了前者,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有後悔可言,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去付出,為這個男人而付出。我做好了準備,重新回歸工作的準備,可是文豪卻並不同意,他說自己還是會正常上班,付出全部心血來維持家庭的開銷,但是他會將剩下的時間投入到創作中,希望能獲得我的支持。”
“你支持他嗎?”
“我當然支持他,不僅僅因為對他的愛,還因為我知道他有這個天賦,當初他為我們創作的劇本,和那篇被錄用的不都證明他是具備這方麵天賦的嗎。從那以後隻要有時間,我們就會一起討論創作,和過去不同,以往都是他單方麵的構思故事,而在那以後我們會一起討論的內容,他是真的具備天賦,他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紮實的文字功底,那段時間非常快樂,就好像回到了戀愛時的感覺。隻不過當大綱基本確定後,他就會把自己關進房間,埋頭書寫文字,有時候連覺也不睡,一直待在書房裡。大概兩個月後,他的寫完了,那是一部懸疑推理集,講述的是一名叫文森特的推理家幫助警方探案的故事,文森特這個筆名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
“這部的原稿在哪?”
“都在你們昨天拿走的電腦裡。”
“我明白了。”因為時間有限,周君還沒來得及看技術部門從文豪的電腦中提取的文件。
“文豪將這部作品打印出來,裝訂成冊投稿,可是10天之後,雜誌社回複稿件未錄用,不過文豪的信心似乎並沒有受到打擊,據他說編輯在回複的信件裡附帶了個人的聯係方式,說作品想象力不錯,但還缺乏潤色,可以指導文豪寫作,未來有作品可以直接發她私人郵箱。”
“這個人就是戴菲林對嗎?”
“我不清楚她的全名,隻知道有一天文豪拿著一本名叫《神探菲林》的書回來,說是抄襲了他的作品,我看了那本書,其中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案件的設計,推理過程都如出一轍。之後文豪好像去找過這名編輯,不過好像被雜誌社的法務拒之門外,當時投稿我們沒有留任何底稿,無法證明對方抄襲,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我以為文豪會就此消沉,沒想到他一點都沒有沮喪,反而對創作的熱情更高了,有時候我們在外麵吃飯,他會突然拿出紙和筆開始寫作。接下來的時間,他又陸陸續續的完成了幾部短篇作品,有些就是小的短文,不過這一次他沒有選擇投稿,就像我昨天所說,文豪認為隻有自己出版才能保護版權。”
聽到這裡,周君的心中已經有了將這三起案件聯係在一起的推測,不過他並沒有打斷李婉的發言,而是選擇繼續聆聽。
“有一天文豪興衝衝的回來,說找到了一家出版社,不僅有書票可以出版,還可以負責推廣,分紅比例是2比8,出版社拿2份,我們拿8份,不過出版費和推廣費需要提前支付,總共是50萬元。我不知道他是哪裡找到的出版社,但他拿出了合同,裡麵有詳細的條款和分紅比例。合同中規定,出版社在收到50萬元款項後幫我們出版3本,並負責後期推廣,的定價根據內容和字數分彆為:36元、42元和48元,文豪興致空前的高漲,他說已經詳細的算過賬了,按照分紅比例來算,三本書隻需要各買出5000本,就能夠把50萬的投資賺回來。可是我們家並沒有那麼多的現金,我在臨杭市也沒什麼朋友,隻有當初劇團的那些夥伴,可是也早就不聯係了,文豪是本地人,雖然朋友很多,但沒幾個靠譜的,一聽到借錢更是躲的遠遠的。無奈之下,文豪找到了貸款公司,給我們貸款的正是那個叫易祥的貸款經理。”
“所以你見過易天祥,也知道房子被抵押的事?”
“見到易天祥是貸款逾期之後的事,而房子被抵押則是文豪瞞著我去做的,他可能怕我擔心,所以從頭到尾對我的說辭就是‘小額貸款不需要抵押物的’,直到收到法院的傳票,我才知道原來我們的房子就是抵押物,如果不按時還款就會被公開拍賣。我急壞了,問文豪這筆錢到底什麼時候能還上,不是說一出版就可以立刻回本嗎,為什麼到現在一分錢都沒有見到。在我的逼問之下,文豪才說出了實情,他找的那家出版社是假的,營業執照,網站和那個所謂的社長全是假的,50萬被騙走了。”
原來這就是文豪殺害邱淼的動機,這樣說來,邱淼算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周君心裡想到,並沒有把“你丈夫還真是容易上當受騙”這一打擊人的話說出口。
“接下來我們報過警,可是警察說找不到這個叫嚴斌的相關信息,不過更讓我們頭疼的是逾期的貸款和每天產生的高額利息,這筆錢直到三個月前才還清。”
“總共是75萬元對嗎,能告訴我這筆錢的來源嗎?”
李婉沉默了,她緊緊的咬住嘴唇,雙手環抱的跟緊了。
“問我父母。。。。。。借的。”過了許久,她才用小到蚊子般的聲音說道。
周君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的點了點頭,他理解李婉的心情,人總是不甘心承認自己的錯誤,更何況是與父母的意願背道而馳的錯誤。
“這之後,文豪像是變了一個人,拚命的加班,回來後也不和我說話,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害怕他精神會繃不住,隻要一有機會我就會和他交流,不過他總是心不在焉,敷衍的回答幾句後就鑽進書房。他去上班後我打開過他的電腦,發現他在創作新的,隻不過這部和之前的有本質上的區彆,這一片更像是一個對社會懷有極端仇恨的心理畸形者的自述,其中涉及的凶案也都是暴力血腥的,以往他從來不會可疑描繪血腥的場景,而這次他對描繪這樣的場景樂此不疲。如果。。。。。。我那個時候,能夠猜到他將要做的事。。。。。。或許。。。。。。我就能拯救他。。。。。。和那三個人。”李婉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周君從口袋裡掏出紙巾遞了過去,這是他事先準備好的,來之前他已經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所以你認為文豪這段時間都是在忙著策劃殺人?”
麵對周君的問題,李婉再次沉默了,她的雙眼通紅,身體不停的顫抖,許久之後才開口說道。
“我覺得他最後留下的這篇就是再說自己,其中的內容就是他內心的旁白。”
周君歎了一口氣,這段關於文豪的悲劇人生讓他感到無比壓抑,他可以想象,文豪究竟是懷著怎樣的仇恨在策劃這起殘忍的凶殺案,摧毀一個人的**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摧毀一個人的理想,當失去理想時,理智便不複存在。
所有的線索連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三起案件的作案動機都有了完美的解釋。周君知道剩下的作案手法李婉不會知曉,這個叫文豪的男人還是愛著自己的妻子,所以他才會獨自一人走上犯罪的道路,在了結摧毀自己夢想的罪魁禍首後結束自己的生命。
“謝謝你向我坦白。”周君站起身準備離開。
“文豪會被認為是殺人犯嗎?”
“殺人的事實不會改變,隻不過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希望這些仇恨就此終結,我想你的丈夫一定希望你好好的活在這個世界上。”
周君轉身向門外走去,他不忍心麵對放聲哭泣的李婉。
“我認識一位好律師,如果你真的希望做些什麼的話,可以奪回屬於你丈夫的作品。”
從金屬防盜門的反光中,周君看到李婉流著淚不停的點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