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每日吃齋念佛的日子。
頃刻之間，他那巨大的身軀似是收斂，一頭黑發也儘皆落掉，他又變成了當年那個剛入寺中的求醫小僧，隻是眼中……
不再迷茫。
下一刻……
肖自在那巨大的身軀驟然俯下，周身血氣與身後虛像也隨之消散，猙獰麵具下的臉上無比平靜，唯血色依舊。
而他之所以有此舉，並非是解空大師施展了什麼幻術，或是他心中有任何的動搖，隻是傳道受業解惑之恩如同再造，既然恩師在前又將他認出，那這弟子之禮他是怎都得行的！
“嗯……”
這時候，解空大師的臉上也笑容更盛、一如曾經那般溫和如暖陽，同時一雙眼睛也凝視著肖自在，似是在默默打量。
片刻……
他點了點頭，雙目也隨之一亮，他已經看出自己這最令人牽掛的弟子已找到了自己的道，並一往無前地走在這道上！
如此，解空大師也便知曉，自己這弟子這幾年來定是得遇了巨大的機緣，方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勘破執妄……
至於這“機緣”為何，無疑便是如今的“天庭”了，他自然也便明白了“天庭”到底為何，就無需再多問了。
“寶靜啊……”
打量完畢，解空大師輕喚了一聲，肖自在也隨之垂頭。
“師父請講！”
“你很好，不到十年時間便破除了虛妄、得見了自在，看來咱們的約定也該到此為止了。”
“師父？”
聽到這話，肖自在的內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感覺心中的一道牽絆似乎就此斷掉，眼神一時顫動、張了張嘴巴。
“莫要驚慌，這一日本就遲早會到，為師也一直相信你能得見心中菩提，之前的一應因果從此起……也便算了了！”
“可……”
聽到這話，肖自在驟然瞪眼，旋即看著師父這依然“殘缺”的身子，不由得開口道。
“師父因我而修為儘廢，如今尚未複原，因果如何能了？”
實際在這幾年裡，他不止一次向夏燁提出想要治好師父的想法、卻都被夏燁給否了，至於原因……
“待你再見到解空大師，自會明了。”
夏燁如是說道。
“阿彌陀佛！”
而正當肖自在疑惑之際，解空大師卻微微一笑，輕誦了一聲佛號。
“寶靜啊，因果輪回你尚未悟透，自當前行便好。”
“嗯？！”
嘩——
而當解空大師話音一落，其周身竟綻放出道道金光，其光如大日卻又並不刺目，溫和慈悲似要將世間儘照，竟似那傳說當中的“佛光”！
“師父、你……”
看見這佛光普照之景，肖自在一時驚得都說不出話，他一直以為師父因自己而廢，可如今卻……
而在這金色佛光之中，解空大師則麵露慈悲，雙手合十輕聲說道：“寶靜啊，為師的身體你不用擔憂，今日見你，為師也便能徹底放心了。”
嘩——
話音落，解空大師周身的金光也越發強盛，整個人直接盤坐在了原地，開始念誦起諸般經文。
而隨著這經文的念誦，其原本虛弱殘缺的身體竟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恢複，仿佛之前的所有皆是泡影，幻滅之後方顯本真！
也正在這時……
“阿彌陀佛！”
金光包裹之中，解空大師的聲音忽然再度響起，卻仿佛來自天外，如晨鐘暮鼓般叩入人心。
“寶靜啊，你一路走來不易、修行全靠自己，事到如今你已尋得了自己的輪回之道，師父也便再沒什麼能夠教你，但此番時間尚還有餘，為師還是想趁此機會再同你講一講經，你可還願聽？”
“師傅請講，弟子願聽！”
撲通！
而此時的肖自在似乎受著金光影響、隻感覺內心無比平靜，這便當即盤坐、也再不管許多，做出聆聽之意。
“那好……”
解空大師一笑，這便開始講起。
“寶靜，我見你雖身化阿修羅、入殺伐鬥戰之道，周身佛韻卻絲毫不減、反比過去要更顯真切，想來平日裡也依然在研經誦典，有所悟醒。”
“那今日為師便同你講講，這《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卷末的四句偈文……”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你以為……該作何解義？”
“嗯……”
聽到這一問題，肖自在立刻便思考了起來，這四句偈文的意思他自然清楚，從字麵上而言，應該是：
世間萬物皆是無常、空虛和無我，如同夢境、幻影、泡影、露水、閃電等短暫事物，不可依托、不可依恃，因此，我們應該以此來看待世間的一切。
而再往更深處去看，其最終之意便在於“告誡”，是要告誡眾生莫要被事物的表相所迷惑、那皆是虛幻……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要透過表相去看透一切本質，從一閃即逝的瞬間看出永恒不變的真理，方能夠獲得屬於自己的領悟、使自己更上一層！
“嘶……”
隻是，正當肖自在想要以此作答之際，卻突然想起來，在幾年之前、自己閒來無事之時，也同夏燁有過類似的討論。
當時夏燁的回答是：
“我以為，這四句偈文的內涵之意，實則是大道修行，而所以為的一個關鍵，便是在‘夢幻泡影’！”
“在我看來，天下修行者所修之法，皆是虛妄、皆是泡影，隻因在這些術法的背後，還有著更加根本、更加簡單、也更加深刻的‘道理（道與理）’……”
“倘若修者能看破這虛妄、戳破這泡影，自身修為也便能更上一層，這便是修行路上‘突破瓶頸’的過程，也會使修行者距離‘大道’、‘真理’更加接近！”
“然……”
“大道無窮，真理無儘，便仿佛一層又一層的氣泡，將天下修者層層包裹、看不清儘頭為何……”
“因此，在我看來，這四句偈文也是在提醒著天下間的修行者，虛妄之外同樣是虛妄，理應時刻警醒，莫要為那尚未看見的‘未知’……”
“而迷茫、沉淪！”
對於這一答案，當時的肖自在可謂是從未想過，卻也深以為然。
因此，他當即便說出了這一答案，而解空大師聽後，似乎也露出了更祥和的笑容。
“這就是你的答案麼……”
“不錯，”
“那麼寶靜，既然你有此感悟，為師便再多問你一句，你以為……什麼是佛？”
“什麼是佛……”
思索片刻後，肖自在輕聲回複。
“弟子以為，佛亦是夢幻泡影，佛亦是虛無妄空！”
“嗯……”
“繼續講。”
“是！”
肖自在點了點頭，這便繼續。
“弟子以為，佛是慈悲、佛是大愛、佛是極樂、佛是輪回、佛是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而佛……也即是空。”
“而弟子之所以能有此領悟，便是在這幾年與道門同僚的交流中所得，於道門而言，仙神不過是天地之道、萬物之理的化身，他們一直都在，卻又從未存在……”
“因此，佛也理應同仙神一樣，皆無具象、而是一場夢幻！”
“而且不光是佛……”
“極樂世界於我而言也是同樣……”
“非是不信，而是以我所見、我無法想象其如何存在，所以無論如何追尋終究是空想，到頭來也終究成空。”
“所以……”
說到這裡，肖自在頓了一頓，作出總結：
“弟子以為，佛並非是我佛門的儘頭，而隻是前方的一道關隘，是一個目標……卻不會是永恒。”
“弟子不知那佛的另一邊是什麼，但我卻十分期待，我期待著……有朝一日能突破過去，見識佛外之佛！”
萬千大道殊途同歸，佛道之間亦然，以道門之道見佛門之佛……
這便是肖自在這幾年裡的修行所得！
“嗬嗬……”
而聽到他的這番話，解空大師咧嘴笑了，笑得十分的開心。
“寶靜啊，我佛門弟子如此之眾，卻不曾想，真正悟到這一點的卻是你這麼個半路出家又半路還俗的。”
他不禁稱讚說。
“既然你以道喻佛，自然應清楚這佛與道之間的一點區彆，佛門以‘信’為修，而道門則是‘不信’……”
“但正如你方才的言外之意，我佛門中的大部分人都已將‘信’之一途修行到了瓶頸、難有寸進，而要想再有突破，便要好好想想……如何‘不信’！”
“不信？！”
聽到這話，肖自在的眼神頓時閃爍，此時此刻，他突然感覺到一直以來都尚未被撥開的迷霧……
此刻竟散了！
僅這一句點撥便恰到好處，瓶頸破碎之聲響徹虛空，而回想著師父的這一句話、沐浴在這金色佛光裡，他脖頸上那早已生出的肉瘤……竟也開始了蠕動！
咕嗤咕嗤！
這時候……
“寶靜啊，世人皆知我因你而修為儘廢，如今再無法行炁，身子與普通人無異……”
“但修行修行，隻要還在前行，就意味著“修”之一路並未斷絕，我從未曾停止過，我依然走在路上，我之修行也便從未離我而去。”
說著，解空大師輕輕抬起了眼皮，笑容恬淡，無比平靜。
“修為被廢，不代表無法修行，修行也從來不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一言一行、一站一坐，這些……皆是修行！”
“難道無法行炁，體內便無炁？”
“難道肉身經脈被摧毀，肉身便不存？”
“難道‘命’與‘炁’受阻，‘性’之修為也會消失？”
“而即便‘性’之修為也散去，那那些過往早就領悟過的道理，難道便會忘記？”
“！！！”
聽到這一番話，肖自在當即便目露精光、徹底明悟……
的確，由於自己的問題，師父無法再施展任何的手段、一身少林寺的功夫也基本都散儘，在世人眼裡便是一“廢人”無疑。
但手段是手段，修行是修行，兩者從來都並非是綁定在一起，手段不過是借助修行成果而展現出來的表象，而自身的修行才是一切的根基！
下一刻……
解空大師的聲音再度響起，鑽進了肖自在的耳裡，如當頭棒喝，若晴空霹靂：
“除自身修行外，一切皆是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
“命是虛妄，本就是空，所以傷或者不傷，無法影響我之修行……”
“炁是虛妄，本就是空，所以行或者不行，亦無法影響我之修行……”
“性是虛妄，本就是空，所以散還是不散，無法影響我之修行……”
“我亦是虛妄，從來是空，有我無我，道皆在前行！”
“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