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的是人?
帶著疑問,他緩緩蹲下身去。
看著其人背上斷箭,他想伸手去摸,又不敢去摸。
“威…”此刻的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後實在不知到底要說什麼,隻喊出了一個威字。
在成都那座皇宮裡,他可以從容地組織好語言,把董允、蔣琬辯得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在前幾日的軍營裡,他可以泰然地編排好話術,把將士們哄得慷慨激昂,血脈噴張。
但今日這一仗打下來,他已是好幾次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麋威背麵的鎧甲上,掛了怕有三四十支殘箭,從肩膀開始,到他的背闊,到他的熊腰,或者說豬腰,再到他的大腿,小腿,最後到他的…
劉禪整個人猛的一懵。
“腳…腳呢?”他怔怔出言,也不知到底是在問誰。
眼前這個幾乎看不出是人是蝟,幾乎看不出是死是活,姑且稱作人的人,右腳從小腿開始,除了一道整齊又駭人的血淋淋斷麵外空無一物。
“陛下…虎騎監…虎騎監舍馬射箭,被虎豹騎追上…”黃崇說到此處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沒有必要再說,任誰都能看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盯著那被一塊麻布包紮住的血淋淋斷麵,劉禪腦子一片空白。
就在此時,一陣無力又微弱的咳嗽聲從他大概膝蓋的位置傳來,他猛的回過神來,很快又隱隱約約聽到這位刺蝟將軍嘴裡似乎在嘟囔些什麼。
他趕忙俯身附耳去聽。
然而許久未曾聽見聲音。
他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許久後,他直起身,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間,若有若無的嘟囔聲又再度傳來。
他趕忙再度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附耳到其人腦袋邊上,整個人屏息凝神地聽。
“陛,陛下…”
劉禪精神一震,果然在說話!
“陛下…是你嗎?”
“是,是朕!”似乎是怕他聽不見,劉禪用力作答。
然而未曾想答罷後,兩人之間又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他仍舊繼續努力地聽,最後在等了約二三十個呼吸功夫後,終於又成功等到了麋威的聲音。
“陛…陛下…”
“朕在,朕在。”劉禪趕忙答,生怕自己答得慢了,眼前這人連句遺言都留不下,“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來,朕能滿足的都滿足!”
麋威虛弱的聲音傳來:“臣…臣什麼也不要。”
劉禪一愣。
卻聽見麋威聲音再度傳來。
“臣…臣隻想問陛下。”
“你想問什麼?問,問。”劉禪一直處於懵圈狀態,他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直麵熟悉親近之人的生死,實在不知道到底該如何是好。
沒讓他等太久,麋威虛弱至極的聲音很快傳來。
劉禪氣不敢出。
“陛下…臣就想問陛下…問陛下…我,麋,我麋氏忠心否?”他的問話虛弱無比,有氣無力。
而原本仍在疑惑的劉禪整個人卻是猛地一震,片刻後急忙答應:“忠心!忠心!誰敢說麋氏不忠心朕就砍了誰!”
他的聲音震得塵土都四散。
然而似乎剛剛的問話已經用儘了麋威最後的氣力,他整個人猛地向下一沉,其後變得一動也不動,連一絲起伏也沒了。
劉禪腦子再度一片空白。
天地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許久之後,劉禪站起身來。
他不清楚自己此時此刻到底是何種想法,何種情緒,一種茫茫然然昏昏沉沉的感覺充斥著他的大腦,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陛下,你…你都不為臣哭一哭的嗎?”
突然,一道完全意想不到的聲音把他從這種茫然的狀態中拉回到了現實,他整個人毛發皆悚,瞪大了眼,其後趕忙一蹲,膝蓋直接跪到地上:“什麼?你剛說什麼?”
“陛下…臣…臣還沒死呢,臣…跟陛下鬨著玩的。
“臣…臣覺得…臣還有救。”
這一刻,麋威的聲音與之前比起來,似乎真的有了些許生氣。
劉禪頭皮一緊,大吼起來:
“傳軍醫!
“把最好的軍醫給朕叫…不,不,不,把所有軍醫都給朕叫過來!”
周圍人趕忙四散而走。
麋威嘟嘟囔囔。
跪在地上的劉禪趕忙再把耳朵附在其人腦袋邊上,隻擔心這大概是麋威的回光返照,生怕漏掉他的遺言,又擔心便是此刻能活,這麼嚴重的傷怕也要得破傷風。
“陛下,臣…臣其實穿了兩層重甲,這些箭大多隻射到了臣的皮肉,應是死不了的。
“就是腳沒了一隻,不知道往後還能不能騎馬。
“不過好歹臣雙手俱在,應當還能射箭,陛下往後把臣綁到馬上,臣便還能為陛下…殺…殺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