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言未了,隻見辛河雙眉剔起,兩眼圓睜,坐在交椅上大喝道:“你前番我上山來時,也推道糧少房稀。今日無涯兄長與眾豪傑到此山寨,你又發出這等言語來。不念舊恩,妒賢嫉能,是何道理?”孫無為便說道:“辛頭領息怒!自是我等來的不是,倒壞了你山寨情分。今日苟頭領以禮發付我們下山,送與盤纏,又不曾熱趕將去。請頭領息怒,我等自去罷休。”辛河道:“這是笑裡藏刀,言清行濁的人!我其實今日放他不過!”苟三厲聲喝道:“你看這畜生!又不醉了,倒把言語來傷觸我,卻不是反失上下!”辛河大怒道:“量你隻仗著父輩名聲,怎做得山寨之主!”孫無為便道:“無涯哥哥,隻因我等上山相投,反壞了頭領麵皮。隻今辦了船隻,便當告退。”孫無涯幾人便起身要下亭子,苟三留道:“且請席終了去。”辛河把桌子隻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來,掿的火雜雜。孫無為便把手將髭須一摸,孫無涯、孫二便上亭子來,虛攔住苟三,叫道:“不要火並!”孫無為一手扯住辛河,假意喊道:“頭領不可造次!”孫無涯也隔遠假意勸道:“休為我等壞了大義!”其餘幾員家丁便眼疾手快,前去幫住秦翹。此番陣仗嚇得小嘍囉們目瞪口呆,金直、白穆雖是看到,卻不敢上前去攔。辛河拿住苟三,罵道:“你苟三不過乃一個山野秀才,虧了王滅得到這裡。楊忠哥哥這等接納,好意資助你,周給盤纏,與你相交,初時舉薦我來,尚且許多推卻。今日眾豪傑特來相聚,又要發付他下山去。這神庭山便是你的?你這嫉賢妨能的賊,不殺了要你何用!你也無大量之才,更也做不得山寨之主!”秦翹本待要向前來勸,又被這幾個家丁緊緊幫著,那裡動彈的了?苟三那時也要尋路走,卻被孫無涯、孫二兩個攔住。苟三見頭勢不好,口裡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裡?”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當下見了辛河這般凶猛頭勢,誰敢向前!辛河拿住苟三,罵了一頓,去心窩裡隻一刀,肐察地搠倒在亭上。可憐苟三得了一時風光,今日死在辛河之手。正應古人言:“量大福也大,機深禍亦深。”孫無涯見殺了苟三,各掣刀在手。辛河早把苟三首級割下來,提在手裡。嚇得那秦翹等人都是跪下說道:“願隨哥哥執鞭墜鐙!”孫無涯等人慌忙扶起眾人來。孫無為就血泊裡拽過頭把交椅來,便納辛河坐地,叫道:“現下如有不伏者,將苟三為例!今日扶辛河頭領為山寨之主。”辛河大叫道:“差矣,無為哥哥!我今日隻為眾豪傑義氣為重上頭,火並了這不仁之賊,實無心要謀此位。今日無為哥哥卻讓此第一位與辛河坐,豈不惹天下英雄恥笑!若欲相逼,寧死而不坐。我有片言,不知眾位肯依我麼?“眾人道:“頭領所言,誰敢不依?願聞其言。”辛河指著眾人說道:“據辛河雖係禁軍,遭配到此,今日為眾豪傑至此相聚,爭奈苟三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推故不納,因此火並了這廝,非辛河要圖此位。據著我胸襟膽氣,焉敢拒敵官軍,剪除君側元凶首惡。今有英雄孫無涯,仗義疏財,智勇足備。方今天下,人聞其名,無有不伏。我今日以義氣為重,立他為山寨之主,好麼?”眾人道:“頭領言之極當。”孫無涯道:“不可!自古強兵不壓主。辛河強殺,隻是個遠來新到的人,安敢便來占上。”辛河把手向前,將孫無涯推在交椅上,叫道:“今日事已到頭,請勿推卻。若有不從者,將此苟三例!”再三再四扶孫無涯坐了。辛河喝道:“眾人就於亭前參拜了。”一麵使小嘍囉去大寨裡擺下筵席;一麵叫人抬過了苟三屍首;一麵又著人去山前山後,喚眾多小頭目,都來大寨裡聚義。從此孫無涯便在神庭山安身,孫無為還回登雲寨去,各自相安無事,卻又教另一個本家兄弟孫無名駐紮神庭山,以便兩邊探聽消息。不覺便又是五年光景。
忽然一日,小嘍囉來報:“登雲寨有使者來。”孫無涯便叫請上來,那使者上堂拜見過,便道:“楊大王恭請孫寨主,往登雲寨赴喜宴去。”孫無涯道:“既是楊大王相請,合當前去,隻不知有何喜來?”使者便說出一段緣由來,原來楊忠雖已年屆七十,膝下卻無一個子嗣。他早年曾有一子,名喚楊高的,數十年前便已亡故了,其後一向不曾有子。不想數月之前,鴻福來至,其小妾忽然有孕,於這一日足月誕下一子,楊忠大喜過望,取名為楊林,大設喜宴,遍邀諸山頭領,都來作賀。孫無涯聽時,不由一怔,半晌方道:“果然大喜,還請還告楊大王,待在下少頃備過賀禮,便去相陪。”使者領諾而去。這孫無涯見那使者去了,忽地便軟在椅上,長歎不已。山寨眾人見狀,俱是不解。辛河上前道:“今日楊大王得嗣,登雲寨大業後繼有人,此亦是我諸山的福分,兄長為何反歎了氣來?”孫無涯道:“我非為此事不喜,隻是聞見此景,不由記起我那三個失散的皇子了。而今已有安身立命之地,卻不知他們是生是死,所在而處。如何不痛貫肝腸也?”說罷竟掉下淚來。辛河聽時,便道:“哥哥勿憂,小弟今便帶同得力兒郎,往四處尋覓,誓將這三個侄兒尋回。”孫無涯聽時,喜道:“若果能尋回時,賢弟便是我孫無涯的大恩人也!”言訖便要起身下拜,辛河忙一手托住,二人相視大笑,當下辛河便點了一百餘個乾練的小嘍囉,各自扮作客商、腳夫、巧者等輩,往各處去尋。這邊孫無涯自備了禮物往登雲寨相賀,不題。
卻說辛河等人離了神庭山,便一路向西南而去,隻是留心右額角處有疤痕的孩童,不覺便是數月,猶自尋不著,辛河雖是焦惱,卻也無方,這一日正到得滁州地麵,尋了半日,仍是不見,嘍囉們都道餓了,辛河便揀了一處酒樓,眾人各自進去,隻作互不相識地分開坐了,那酒保見辛河一副貴相打扮,隻道是富家子弟,便上來迎住,安排了樓上小間。辛河便叫打兩角酒來,和些雞鴨菜蔬一發都擺好在桌上,自己同幾個親隨嘍囉一道兒都坐了來吃。正吃間,忽然聽得間壁閣子中聒噪,辛河便叫酒保道:“間壁那閣兒中,怎地如此喧鬨?直將本公子吃酒的雅興都敗儘了!”酒保忙躬身道:“公子恕罪,隻為本處一個小乞兒,常在此處討要錢財,隻為他是個童兒,不能趕得去,卻才不知怎地,竟叫他走到間壁那閣子中去了,那裡客人不與他錢,他便鬨,不想叨擾了公子,請公子千萬息怒。”辛河聽得如此,沉吟片刻,便道:“這等人也忒不爽利,為著幾個錢便和一個孩兒相鬨,不是磊落做派。你且將那乞兒叫了來,待我與他幾貫錢鈔,打付了他去也罷。”酒保見辛河欲散財行善打發了這個麻煩,心下自是暗喜,便自去叫那乞兒。數內一個嘍囉道:“我等此番是來尋孫兄長子嗣,哥哥卻何必管此閒事,誤了前程來?”辛河道:“你們省得甚麼?主母並那三個孩兒本是落難之人,我等如何能料他們境地?間或成了乞者,卻也未可知。我等怎可不處處留心?”須臾,酒保引了那乞兒來,辛河見時,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兒,便叫酒保下去,讓那孩兒上來,拂開他額處亂發,隻見果有一道疤痕,心下已然有了些定處,便問他道:“你這孩兒父母哪裡去了?如何作得乞兒?”那孩兒隻是不答,辛河又道:“我觀你氣度,不似貧苦人家子,不知家中卻有何變?以致做了乞兒?你卻隻顧說來,我等不是那不善之人,必不說與旁人知曉。”那孩兒猶自無語,辛河便又自桌上取過一塊糕餅,遞將過去,那孩兒想是餓極了,接過去便一口吞將下去,辛河道:“既吃了我這糕餅,便應曉得我斷無害你之心,還不能說麼?”那孩兒方道:“我原是徽州人氏,因養父獲罪,母亦被害,故與兩個弟弟流落江湖,不幸三弟患風熱症而亡,又逢著一夥亂兵,將二弟麵上打了一掌,從此落下個癲疾來,好容易來至此間,衣食無著,故而於此以乞為生。”辛河聽他是徽州人,不由將眉一皺,又道:“你卻才言你養父獲罪,不知你生父哪裡去了?”那孩兒道:“我兄弟三人卻不曾見過生父,隻是養父就刑之前,母親方才告我兄弟生父之事,言其名喚孫無涯,隻因惡了朝廷,不知何處去了,教我等自去尋找,兀奈天下之大,何處尋得?”
原來那日官軍殺入唐楚國後宮中,申氏並三個孺子藏於花園假山下暗道中,卻是李衝、王武二人一同將其搜出,彼時那王武亦中意申氏,兀耐自身卻是有賊心無賊膽,隻得作罷。數日後大軍班師,朝廷各與賞罰。洛雲因不曾擒得渠魁,更兼損了八員將佐,反遭降職一等,降為禦前帶刀侍衛,從此再未得重用。力鵬奮勇在先,力挫群賊。官升一級,賞銀五百兩。張洲回調京師,於禁軍金槍班任職,所闕職位,由房圳補替。李衝、王武,擒獲偽妃,升任本處正副兵馬總管,接替呂坤鍵位子。女將一員吳賽鳳,授盱眙縣君。不在話下。
卻說這王武本與李衝是平級,而今卻作了他的副職,心下頗有怨氣。自思著欲尋李衝一個短處,參他一本。隻是一直未曾尋得。不覺五年已過。恰巧是那李衝三十歲的壽辰,李府作宴,請得王武並其餘一乾同僚都來相陪。酒過三巡,李衝便邀眾人於自家園中閒步,轉了幾彎,卻見一個小門,為首一個正欲舉步上前推時。李衝卻忽地上前將其擋住,言此門後是一小閣,府上曾有一婢於其中懸梁自儘,是不祥之處,不宜前往。眾人聽聞此地不祥,也便住了步,各自向他處轉去了。卻說王武聽得此言,心下大惑,暗自忖道:“昔日同為都頭之時,也曾來過此園,卻並不曾見有甚不祥之地,其中定有怪處。”當晚回府,裝束一番,便徑奔李衝府上,自外牆翻入那院中,卻是一棟小房,隱隱聽得裡麵有男女切切之聲。那王武伏在窗一瞧,隻見李衝摟著一個婦人,正在說些私話。王武看那婦人時,一眼便識得是申氏,心下又驚又喜,當下便偷出李宅,回至府中,召府上一個識文斷字的仆役寫了一封匿名書,告發李衝欺瞞上位,私匿朝廷欽犯。無數日,都省回文,著徽州知府梁裡通親率兵弁,嚴密拿捕。卻說這徽州府衙的師爺,原與李衝有交,便去告知李衝,要他早做準備。李衝聞信,又驚又悔,欲待出逃,已是不及了。幸得王武隻知李衝藏匿申氏,不知其收了孫無涯三子,當下隻得教申氏收拾了一包金銀細軟,與了三個孩兒,教他們去尋生父。三個孩兒才從後門去了一刻,兵弁便到,宣了李衝罪行,便教將府內上下人等一律拿下,解赴都省。會審一過,便發了判狀:李衝欺瞞上位,私匿欽犯,合擬處斬,念其舊日之功,加恩賜其自縊。申氏大逆不道,判棄市。府上其餘人等,男子刺配三千裡,女子沒為官奴。李衝既死,王武便為徽州兵馬正總管,其人原也是好色之人,這番升官後仍禁不得己欲,數年後為著一個寡婦,竟私殺人命,亦被仇家所參,下獄論死,羞愧難當,於獄中撞牢籠自儘而死。可歎李衝、王武二人,皆因貪色而失度,終至喪業亡身,後人有題七言絕句一首,單醒為人者,切不可因色失智心,道是:
紅粉佳人體態妍,相逢勿認是良緣。
試觀多少貪花輩,不削功名也削年。
且把閒話休提,仍說正話,卻說當下這辛河聞聽此言,撲地滾下椅來,抱住那孩兒道:“我的好侄兒,直教我等尋得苦也!”這孫鑫一時不知怎地,隻是怔住,辛河便將火並苟三、眾人尋嗣的事兒說了。孫鑫聽時,不由得哭個不住。辛河自是寬慰他,待他收住淚,便道:“我的賢侄,此數年來苦了你兄弟了,而今且帶我等去尋著你弟,共回神庭山見你父親。”那孫鑫將頭點了一點。辛河便喚酒保,與了一錠大銀道:“承蒙看覷,不勝感激之至。”自隨著孫鑫出了酒樓去。那分散了坐的嘍囉們亦算還了錢,跟將過來。這孫鑫引著辛河一乾人等轉過一個街角,隻見一個乞兒作一堆兒坐在簷下,正是孫無涯二子孫森。孫鑫上前去招呼他一聲,那孫森隻是癡呆不應,辛河見時,便喚一個也扮作乞者的嘍囉背他,眾人徑出徽州,回返神庭山,見著孫無涯,備述前事,孫無涯雖痛申氏遇害,損了二子,卻幸得長子尚全,大為欣喜,當下重謝辛河。楊忠聞聽此事,亦遣人相賀,不在話下。
這邊孫家既得一時闔樂,便一向無事,不覺便又過去一十三年光景,忽然一日,楊忠染病告危,因其子楊林尚幼,便召孫無為、陳奐、王滅、王洲幾人都於床前。楊忠道:“子嗣年幼,還望眾位念及同袍共事之情,勿讓我楊家衰微。”就聽孫無為上前道:“莊主,我兄長孫無涯文武兼資,大事儘可全全交由理辦。”陳奐道:“如此豈不是將莊主大業拱手讓人,反客為主?”孫無為道:“我孫無為耿耿忠心隨莊主多年,豈會趁人之危,奪人家財,陳將軍、王將軍勇武雖好,卻無成國之謀,我孫無為才乾自也愧不堪我兄長,眼下少莊主年幼,乃多事之秋,唯我兄長有此大才,可為輔翊棟梁。”楊忠咳道:“無為兄弟追隨我多年,我自不疑他忠心,隻望諸位保我兒孫無憂便好。”陳奐見此,便也沒得話再題,便依孫無為所言,懇請孫無涯來主事大局。楊忠已是聵聵無神,隻把頭偏向孫無為,抬手緩言,孫無為連忙跪於床前,緊握楊忠那手,楊忠道:“我與無為相逢於患難,不想今日竟會在此分彆,倘他日有變,望你念及你我二人多年舊情,照料好吾之兒孫。”孫無為泣涕應了,楊忠聽罷,方才閉目而逝。自此諸山大權儘歸於孫無涯一人之上。說也巧極,那邊朝廷亦傳英宗駕崩之信,群臣擁立大天王為皇,是為神宗皇帝,登基荀年便是破格啟用王荊公為相,大興青苗、免役二法變革,誰料官弁守舊,貪腐不減,四方流民大起,天下騷動,淆亂法度。孫無涯見了,就神庭山外開設粥篷,吸納來此,壯大根羽。又自這流民中覓了兩個女童為孫鑫、孫森養媳。春去秋來,時過境遷。轉眼已是十年荏苒,賢相挪移,天下騷動,蝗災赤地,筆筆列數,朝廷法度愈壞,四方災民越起,隻道神庭山處有生機,潮泉湧來。神庭山雖富,怎可養此浩浩群饑,恰好山中喜訊又傳,孫鑫、孫森各誕子嗣。孫鑫一子名喚孫子路,孫森二子分彆喚作托天、滅天。孫無涯見此,又聽山中傳報庫存將空,便將那先前所用的那般疼熱之語再度去哄這山中災民,可憐那一汪愚民,竟被此等之語蠱惑,甘為其賣命。
孫無涯見狀,便召山中大將商議,攻打那處州府,搶掠錢糧。辛河道:“傳聞蓬萊縣近日有官員調度,形勢動蕩,機不可失。”秦翹也道:“何況家業終歸子嗣所傳,大哥何不讓皇子此番出征曆練一番,也保後世無憂。”孫無涯點點頭,道:“言之有理。”當時便點孫鑫、秦翹、辛河、金直、白穆、龍琅之子龍和、龍琊之子龍休,共是六員大將伴隨,八萬大軍出征,兵發蓬萊縣。
隻說眾人領兵殺到蓬萊縣前,秦翹挺著一根鐵槍,一馬當先,放開霹靂喉嚨,大叫道:“神庭山來此要糧,快快開門,納糧不殺!”卻見城門開處,一員虎將手捧擂鼓甕金錘飛撞出來,竟是那虎將力鵬,受調令調來此處為兵馬總管。力鵬大罵道:“又是你這殺不儘的孫賊,犯了彌天大罪,老爺正惱恨先前未得殺你滿門,出我胸中這口怨氣!”孫鑫咬牙大罵道:“秦先鋒且上,捉住這廝生嚼!”秦翹聽了,驟馬挺槍,直搶力鵬,力鵬縱馬來迎,大吼一聲,“甚麼挫鳥來!”一錘早把秦翹首級砸成齏粉,落於馬下,孫鑫大驚。隻見軍中閃出一員大將,喝道:“莽漢莫要逞凶,金直在此!”手舞雙刀飛馬迎戰,隻三合,吃力鵬一錘打入胸肋,吐血斃命。力鵬方把錘收回,早有一將出馬大叫:“白穆在此,賊人受死。”輪開山斧來敵力鵬,不上五回合,早已中錘落馬。力鵬大吼道:“先前那小廝在何處,老爺要捉你來下酒吃!”孫鑫早是嚇破心膽,在牙旗處望見力鵬奔來,當即縱馬要跑,力鵬大錘開路,身後官兵也是奮勇。早是追上,嚇得孫鑫幾乎落馬,幸虧龍休、龍和二人上前死命敵住力鵬。可笑這二人那是對頭,早被力鵬一手一錘,龍休頭頂開花,龍和麵目稀爛。
眼看力鵬如此神勇,不覺惱動一位英雄躍馬前來,大喝道:“休要猖獗,你認得我辛河否!”力鵬一心要殺孫鑫,那會答話,舉錘直打,辛河連忙舉鉞迎住。戰到四五十合,辛河交鋒未定,卻是斷不敢放走力鵬,孫鑫回身看見,便叫道:“辛將軍努力,休放這賊徒過來!”力鵬大怒,恨不得直衝上來打殺孫鑫,卻又吃辛河舍命擋住。力鵬一時撞不開辛河,又見孫鑫趁機飛馬要跑,便抬手一錘戰開辛河,另一隻手上虎臂發力,大錘甩去,正中孫鑫後背,鎖子甲早碎,孫鑫大吐一口鮮血,伏在馬上,任馬兒拖了回去。辛河眼見孫鑫已是脫走,自家又一時贏不過力鵬,也隻得駕馬飛逃,力鵬眼看追趕不上,大罵道:“賊人隻敢跳梁,再敢來犯,且看老爺這大錘砸他一個稀爛!”便收兵回城去了。
眾軍敗逃回山寨,孫無涯欲哭無淚,損兵折將且不說,太子孫鑫又是身負重傷,那裡醫得回來,不過一夜,嗚呼哀哉。寨中又是缺糧,隻得菜人掘屍,暫且度日。自古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自打那孫鑫病死,這孫無涯便愈發乖張,每日忽喜忽悲,不辨饑寒。又過得數年,三孫皆長大成人,孫無涯便以孫鑫嫡子孫子路為太孫,那孫森依舊每日癡顛,隻得養在家中,連同孫托天、孫滅天二子亦不得重用。孫子路十九歲時,神庭山忽現一赤尻白猿,每每月夜獨坐於山巔之上,逢人則如狼顧鴟張,血目而視。山中人獸莫不驚怕,唯有孫子路來時,竟會畢恭畢敬,似在拱手做禮一般。忽一日,孫子路夢得那猿猴手捧仙丹,遞與身前,轉瞬驚醒,旦日便為其子孫聖啼哭降生,大為驚奇。
又說那孫托天、孫滅天本不服孫子路無才無德,隻因其父為長子便得了太孫之位,索性每日便在孫無涯麵前百般詆譖。孫無涯從此不喜孫子路,冷落異常,數年如一,更有一次,險些為孫無涯所杖殺。轉過一年,那孫托天、孫滅天二人又進讒言,讓孫子路領兵下山借糧。不想又碰著那老冤家力鵬,雖已年過花甲,卻仍精神矍鑠,仍舊使得動那對金錘,引著兩個徒弟“驅狐神”丁保、“刺狼將”葉誠,又有那京城比武大勝番將的“雄威將”吳瑋璠相助,七戰七勝,竟將孫子路殺了個片甲不留。
自此孫子路每日無比憂恨,加之發妻突然暴斃,一怒之下氣火攻心,病危床榻,無人照料,彌留之間,卻見一老者閃至身前,孫子路思道:“莫不是我大限已至。神人來渡我了?”便勉強哼了一聲道:“何人來此?”卻見那老者上前,搖動孫子路身體,複又叩首道:“太孫,老仆孫慈頓首。”原來此人乃是龍家府上一個老仆,後又隨了孫家之姓,喚作孫慈,曾於龍王寨破時保護龍和、龍休突出重圍,而今已將至八十歲矣。這孫子路一聽時,猛然精神振奮,伸出右手道:“我為族中滅天、托天二兄弟所嫉恨,每日隻在大父前詆毀,而今奄奄將亡。止有你還念顧,此恩重矣!”孫慈哭道:“老仆受故太子之恩,沒齒難忘,而今竟不知太孫如此困頓,是我失了計較,實當萬死!”孫子路撐起身道:“老叔切莫折煞自身,我卻有一事相托。子路有一子,乃名孫聖,是我妻子潘氏所生。而今其母已亡,我又眼見不得活了。此處已保不得其性命,惟有托孤與老叔,帶了他遠去,使他每日食尚果腹,幼時我曾得神人托夢,言我子嗣必有龍命,若是神人真真在此有靈,隻求日後必佑我兒一生平安矣!”言畢孫子路嘔血數升而亡。
這孫慈見孫子路已死,又哭了一場,自是轉身而去,走至山後一間小屋,就見其中床上臥著一個孩兒,便是那孫子路之子孫聖,模樣生的古怪,身穿一件白布短小直裰,麵容羸瘦,不滿四尺,圓眼睛,查耳朵,已是數日不曾進食矣!那小孩見著孫慈滿麵淒容,心下已是猜著七分,卻隻是木木地坐著,孫慈將前事說過,又言要引他去,孫聖自是應了。當下孫慈至夥房卷了十數張麵餅,連同一壺水,都作一個小布包裹了,帶了孫聖,星夜離了神庭山,奔東南方去了。
且說孫慈、孫聖一老一少晝夜趕行,過得三日,身上乾糧也是食儘,到了午時,孫慈看那山路崎嶇,也是歎息道:“此處人煙稀少,怎的好求點小菜飯來與少主吃。”正說間,孫聖猛聞得一陣粥香。便拉孫慈一同前去,爬至坡後,走出空地看時,隻見山腳下有一夥男女老少各捧破碗排隊領粥湯炊餅。孫慈、孫聖連忙下山,孫慈排至隊後,開言問道:“不知此處是那個仙聖普渡,可否容我二人飽餐一頓。”中有幾人道:“你怎的不知,此處乃是唐天師道觀,俺們這彪窮鄉村民多得他救養,方才有口粥喝。你們二人若是也要,自去後山道觀裡拜訪,回取便是。”孫慈聽了甚是驚喜,暗道:“我曾聽聞昔年王韶大破西夏時曾得一位天師相助,莫不就是此人?”連忙化了兩個炊餅交與孫聖道:“少主且在此等候,老奴且去道觀中拜訪天師。”孫聖應了。
見孫慈走遠,孫聖肚中實在饑渴,便把那兩個炊餅一氣吃下,又無清水相助,頻頻隻是噎聲不斷。添粥那幾個道童見此皆大笑不止,中有一個道:“這般猴急下肚,隻怕是糟踐這好麵炊餅了。”孫聖聽了立時大怒道:“你這廝好生無禮,可信我打你滿地找牙!”那道童聽了也是怒道:“那裡來的眼瞎乞丐,今日且叫你知我符犼威風。”符犼一麵閃至孫聖身前,拽拳便往孫聖臉上打。孫聖見了,霍的閃過,孫聖抬手一掌,早把那符犼左臉打腫,翻倒在地。
符犼起身大怒道:“陸獬師弟、壽猄師弟、席獨師弟,且和我一起來打這小廝。”話音未落就見發放炊餅的幾個道童一並奔來相助。孫聖見時,這陸獬生的骨瘦如柴,身體聳直。那壽猄生的胖麵肥腰,五短身材。那席獨生的麵如鍋底,眼小肩寬。孫聖心中暗暗驚道:“卻是那裡搬來的三個怪嬰。”三人皆是圓睜二目,喝道:“便是你這廝打傷了我符犼哥哥。”孫聖啐一聲道:“自家技不如人,卻還敢叫幫手來。””三人聽罷,怒不可遏,一齊上前,拳雨紛飛,孫聖抬手相招,一人架住四人撕鬥,竟是不遑多讓。那一彪饑民見得幾人架勢,一哄都走了。
五人正扯鬥間,卻見一人撞入垓中。孫聖看時,竟是那老仆孫慈。隻看孫慈攤開雙臂,保著孫聖在懷中,猶如牝護雛雞一般,叫道:“少主莫憂,老奴在此,誰人皆不可傷你。”符犼四人圍著孫慈一陣拳打腳踢道:“你個老虜快滾!”孫慈悶哼數聲,仍是死死護住孫聖。孫聖見狀也是叫道:“慈叔閃開,且看我打這幾個小廝!”孫慈那肯,隻把孫聖好生護在身下。六人正在拉扯間,就見天邊降下一朵白雲,一人自上緩步踏出。二人看時,隻見那人生得鸞姿鳳態,長髯廣頰,方瞳碧眼,仙風道骨,卻不知是何路先聖來。符犼幾人大驚道:“師父怎的來了?”那仙聖看了符犼等人一眼,厲聲斥道:“自家學藝不精,怎敢遷怒他人,欺淩老弱。”抬手一揮,隻見幾個金甲神人自虛空裡鑽出,揪著四人衣領,一下遁走。那仙聖轉身又攙扶起孫慈道:“弟子違規,有失書禮,還請二位見諒。”孫慈連忙做禮道:“多謝天師在此施恩。”那仙聖笑道:“不過野菜粗餅,豈堪此誇。”孫慈道:“恩公卻說那裡話?我等也不是精細之人,那需甚細膾,隻是一飽便彀。”那仙聖便又自案桌上取了粥餅,拿來與這倆老少吃。二人實則餓極了,也不顧甚麼軟硬滋味,拿起便吃。那仙聖自坐了看他兩個大吃,笑道:“這等粗食,二位卻如此抬愛,想是困窘的急了罷。”那孫聖聽得此言,心裡不服,便叫道:“區區一吋之困,何足道哉?待得日後騰達,這等事隻在笑間。”那仙聖見他這般輕狂,卻不由得生出些彆意來,笑道:“小友這等自愛,老夫甚是中意,想來小友此等貴氣,日後必有作為。”那孫慈見二人言笑,惟恐孫聖出言無狀,連忙賠罪,不想那仙聖卻道:“此兒人困誌高,實乃大用之材。他既有青雲之誌,卻好老夫這一身修為,無處相傳,而今正好襄助他一程。”孫慈聽說,知是逢著了大修為之人,急起身拱手道:“承蒙仙長抬愛,豈敢不從?不知仙長尊姓大名?”那仙聖笑道:“老夫諢名,乃見首神龍唐益是也!在這蛇豹山中修習數十年,頗有所得,今日幸得這個好兒郎,吾誌遂矣!”孫慈心中驚道:“莫不就是那年征伐西夏時曾顯靈助王韶將軍得勝的仙聖麼?”連忙叫孫聖行拜師大禮。那孫聖何等悟性?見著這般,亦知逢著了大機緣,當下便執了弟子禮。唐益點首,抬手一揮,隻見眼前仙氣繚繞,鐘聲嫋嫋,童子采藥,素紗白衣,先前荒蕪之景,轉眼竟是一番清雅之地。二人大驚,身後唐益緩步上前道:“此乃西華毛天師雲遊至此所修之觀,傳此吾輩已經四輩人矣,此後你們祖孫二人可儘在此安歇。”二人謝恩未罷,又見符犼幾人鼻青臉腫,各自上前賠禮道:“先前我等粗魯,還請孫師弟莫要記怪。”孫聖笑道:“怎會,還請今後眾位師兄多多照料。”眾人心結已解,談笑甚歡,自此孫聖便一麵留在這蛇豹山中修起道來,一麵安養孫慈天年,不在話下。
且說孫聖每日隻在蛇豹山上隨唐益練功修道,不分春秋日月,這日天清氣爽,唐益偶來出關,攜著孫聖下山采買經文,一路走來,不覺已是到了一座亭前,夕陽在山,唐益自坐當中打坐,孫聖手捧幾卷經書,正要尋路下山,抬頭一看,那路口正遇著一乞兒。那乞兒見著唐益、孫聖二人卻是連忙一禮。隻因這一下,有分教:
相逢萍水,聚談此日經綸。
同事乾戈,建立他年事業。
畢竟這個乞兒何人是也,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八員神庭山將佐:
孫鑫、秦翹、金直、白穆、龍和、龍休、孫森、孫子路
折了兩員官軍將佐:
李衝、王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