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這日以後,孫檀卻去多番示好孫滅天,邀其赴宴,孫滅天不疑有他,更是垂涎孫檀美色久矣,每趁孫檀進酒時,陰捘其腕,暗猥其身,孫檀隻是滿麵堆笑,並不婉拒。如此幾番,孫滅天竟真把那內房複壁中拜匣內書信之處一一說出,孫檀大喜,便繼續伴孫滅天暢飲,待他喝得醉了,孫檀趁機入內室,挖開複壁,尋出一個金線八寶的匣子,竊出裡間書信來,便教一個心腹丫鬟去請孫聖,二人見孫滅天已是醉的不省人事,當即收拾妥當,孫檀道:“此信在手,夫君大事可成矣。”孫聖卻是怪笑道:“尚還不可。”孫檀道:“為何?”孫聖笑而不語,隻是自懷中取出一個酥餅道:“娘子你這幾日勞苦,且先吃了再說。”孫檀大喜,當即滿口吃下,按下慢表。
旦日,孫聖隻將這匣子先行呈至孫無涯身前。孫無涯啟匣一看,裡麵除了孫托天、孫滅天二人貪汙受賄,陷害忠賢,鬻賣官爵,私通關節等信不計外,卻有周遭官府書信七封。孫無涯細細閱了一遍,大怒道:“這倆奸賊竟敢如此昧心,裡通外賊!”孫聖正欲再說時,忽然一個丫鬟慌慌然撞入堂來,報說孫檀自昨日與那孫滅天宴飲之後便是咳血不止,求醫問藥全然無用,捱到五更天,便魂歸太虛了。這孫無涯本意便想尋個機會,將孫檀許與孫聖,作個籠絡之意,不想今日卻聽此惡信,愈發震怒不已,便將書信扣下教孫托天、孫滅天二人當堂質對。孫托天、孫滅天一見此信,便無彆話,但叩頭在地道:“我們二人該死,隻請大王正法。”孫無涯當即命人將此二賊綁至旗下問斬。
臨刑之際,眾人圍觀。卻見孫聖身披白衣,頭戴孝綾。隻身一人來至旗下力勸孫無涯免此二人死罪,孫無涯喝問道:“此二賊害汝生父,何故為其開脫?”孫聖道:“生父之仇我斷不可忘卻,然我神庭山正值多事之秋,秦赦孟明,用霸西戎;楚誅子玉,二世不競。此二人雖有大罪,然托天亦為理財能者,滅天也堪統軍之將。我非為此二人惜哉,誠為國之惜哉,還請大父以天下為重!”孫無涯聽完,萬分驚愕道:“人主之風,國之股肱,蒼天佑我孫家!”遂赦免二賊罪過,又風光安葬孫子路夫妻並著孫檀於神庭山上好地。那孫滅天、孫托天經此一難,亦是大徹大悟,從此儘皆折服於孫聖,不敢再行那作奸犯科之事。寨內一片安寧祥和,孫無涯大喜,便也正式將山中大小事務,儘交由孫聖做主。再親身奔赴登雲寨內拜會過少莊主楊林,又於麒麟閣中祭奠昔日建國功臣十一員並著先莊主楊忠,柴燎告天。
萬事俱備,孫聖便道:“如今我武藝已成,然道法仍稍欠火候。大父可否再覓一良師為我鞏固根基?”孫無涯大喜,忙修書一封,令信鴿送往西域,言道孫子路長子孫聖文武皆通,聰明絕頂,若加以培養,必為唐楚國複興之根基。妖僧大喜,連夜辭了徒弟從西域雪穀趕回,不數日便至神庭山下。見那神庭山氣象,關上關下,好似煥然一新,無複曩日衰敗傾頹模樣,知孫聖乃真正大才,暗自歎曰:“孫家得此豹兒,必能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此番下山,吾無憾矣。”關上小嘍囉見了,忙上山通報孫無涯。孫無涯知那聖僧已至,大喜,忙帶孫聖一眾人大開關門迎接聖僧。妖僧見那孫聖凜凜然立在孫無涯下首,頭頂金冠,身著金甲,威風堂堂,當真與那齊天大聖無異。孫無涯便向孫聖道:“汝曾道欲覓一良師為汝鞏固根基,今聖僧來此,此乃天賜其便!聖僧法力無邊,數十年前我便投在他門下。然而我資質愚鈍,十分本事,未能學得一二。今汝才十倍於我,今我令汝拜聖僧為師,必有所成。”於是教孫聖向聖僧行了拜師之禮,聖僧亦十分高興得此佳徒。自此孫聖日間隨孫無涯料理山中事務,夜裡便隨聖僧修煉術法與武功。那孫聖果然聰明絕頂,聖僧所教,儘皆一點即通。那妖僧也將自家本事傾囊相授。不過半年光景,便全學僧本事。自此孫聖便在那妖僧輔佐之下,勵精圖治,將神庭山勵精圖治,又令孫托天、孫滅天二人招攬四方流民,又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多有造下彌天大罪的人,都投奔在那裡躲災避難。如此苦心經營數年,山寨逐漸強盛。孫聖便借此之力,將周圍大小山頭儘皆吞並,將若一年時間,山內倉庫錢糧,衣甲器械,俱已完備,足支三年之用;城郭燉煌修理告竣,又募得義勇軍士得五萬人,坐作進退,無不如法。眼下內事已安,樣樣端正,孫聖便將山寨事務付與聖僧掌管,自領辛河並幾個精乾小嘍囉,備了禮單,徑自下山入京,來接取李明容母子。
話休絮煩,隻說孫聖拜見已畢,將手一招,那辛河便捧上禮單。李捷密看了禮單,見所贈頗厚。不由暗喜,又見孫聖氣度不凡,已然定下主意,隻是心下仍惱他與女兒私生一子之事,遂將禮單收起,佯作大怒道:“你這廝誆我容兒,毀她清白,今日如何有麵目來此?”孫聖早知其意,便軟了聲道:“孩兒那時節年幼無知,一時熱了性子,做下這等事來,萬望太嶽寬赦。日後定當好生相待令愛,不負太嶽之意。這數年間承蒙太嶽不棄,好生看養我兒,靡費頗重,萬難感激得儘。待孩兒歸山,必當複備千貫錢相謝。”李捷密見他說的懇切,又聽聞還有千貫錢鈔,心下早將那芥蒂拋儘,當下便收了怒容,應允了這樁姻緣。那樊氏亦是欣喜,急教丫鬟去請了小姐出來。那李明容聞聽孫聖歸來,不由得竟拍著掌跳將起來,兩個相見,種種親近言語,自不必細說。於是兩下議定,擇個吉日便拜堂成親。連做了數日喜事,不在話下。
這一日,孫聖閒來無事,便帶了李明容一同出門玩耍,直走入朱雀門內,至禦街東處,忽見前方聒噪,心下不由多思一番。於是兩個徑奔過去,尋個人探聽備細,那人道是主上擺駕禦街,與大越國使臣蹴鞠,教遠近百姓都來觀看。原來其時哲宗皇帝晏駕,無有太子。文武百官商議,冊立禦弟九大王端王為天子,自立帝號喚作道君皇帝。這道君皇帝是個聰明俊俏人物。這浮浪子弟門風,幫閒之事,無一般不曉,無一般不會,更無一般不愛。更兼琴棋書畫,儒釋道教,無所不通。踢球打彈,品竹調絲,吹彈歌舞,自不必說。又有一個寵臣,名喚高俅,乃是前朝小王都尉府中一個親隨。這人人吹彈歌舞,刺槍使棒,相撲頑耍,頗能詩書詞賦;若論仁義禮智,信行忠良,卻是不會。自道君皇帝登基以來,便欲提攜此人,遂教他入。劉仲武軍中,竟以邊功,積功做到殿帥府太尉之職。然此人乃市井浮浪子弟,全無半點治軍之才,全廢校閱,曾不顧恤,每日隻以蹴鞠、飲酒為意。那日正值大越國使臣來京朝貢,因見道君皇帝正與高俅等一乾禁軍、小黃門等在庭心裡踢氣球。那大越國使臣亦好蹴鞠,頓覺技癢,便請道君皇帝準予一較高下。道君皇帝興致亦起,爽性便令擺駕禦街,使高俅一乾人與大越國使臣踢一回耍子。
孫聖聽了這番根由,一時也起了意,便與李明容一齊揀個好眼力處來看。隻見那高俅換了衣服,擺了門戶,便當先開腳,那氣球隻似鰾膠粘在身上似的,直向對麵撞去。那大越使臣中數內一個見時,搶上來便是一腳直掃下三部。這高俅卻早望著,右腳向後一撩,將球踢起數尺,自身亦起在半空,就勢使一個“猛虎下山”,那球兒便滴溜溜飛入洞去,眾看客齊聲呐喊起來。那一眾大越使臣見了這等手段,亦是拜服,兩下自擊掌為和,不料高俅數內一人,得意忘形,竟自漏過大越使臣之首桂玉海,隻向後去握。那桂玉海亦被激得無名火起,兩個便廝打做一團。打了須臾,隻見那人竟自懷中掏出一把貼身小刀,徑直一刀割向桂玉海咽喉,應聲而倒,眼見得不活了。周遭眾人見出了事端,發一聲喊,作一塊堆兒散了。孫聖見是如此,亦隻得將已然嚇昏了的李明容背起,一道兒奔回家去。李捷密見女兒這般,忙問事由。孫聖說出事來。李捷密失聲道:“這定是孫敦鯨那廝,昔日同在高太尉府上奉差時,便是這等誌驕,不想而今竟闖下這等大事來!”忙令人安排薑湯去訖。卻說孫聖一聽孫敦鯨時,不免心下一動,急奔入後院,尋著辛河說知此事,又道:“我聽聞大父之幼弟孫無名有一長孫,就喚作此名,若論輩時我還當叫他一聲叔叔,莫不就是此人?”辛河道:“這事兒我卻也知曉,那一支卻是世代為商,不曾落草,想我神庭山久無經濟之才,故山寨雖大,卻非盛強。如今若是能救得此人,正可補此缺。”於是兩個議定。又過了數日,待得李明容複過神來,夫妻兩個便來見李捷密辭行,帶了孫雲,共回神庭山。孫聖歸山,便喚王道玄、崔道成二人,下山探聽消息,無數日,兩個帶回信來,言說那日一爭,上皇龍顏大怒,教軍校將孫敦鯨等一乾人,並那等大越使臣儘皆逮捕下獄。又教仵作登場檢驗了,填了屍格,便以鬥毆致死,將孫敦鯨問成死罪,待到秋後問斬,又將大越使臣胡晉才、杜雄勇、阮進靈、阮光海、範俊海、阮黃德六人流配沙門島。孫聖聽時,便又使二人至東京,上下打點了禁子,使個偷梁換柱之法,將其換出。
那孫敦鯨早年經商出身,後使錢賄賂高俅,本欲要攀龍附鳳,卻不料險些丟了性命,又聽聞孫聖等在神庭山做下偌大事情,於是欣然隨孫聖上山。孫聖也歡喜得此經濟之才,便令孫敦鯨為山寨中大管家,執掌山寨錢糧。自此神庭山一日強似一日,乃為登州府境內第一大寨。
卻說孫聖眼見神庭山重複生機,記掛父祖之仇,當即調兵遣將,攻打蓬萊縣,一雪前恥,賊兵一路勢如破竹,虎狼之勢。彼時因力鵬已是作古多久,四方州縣武備廢弛,丁保、葉誠、吳瑋璠三人奮勇而戰,無奈孤軍單戰,寡不敵眾,難敵驍勇。吳瑋璠便讓丁保、葉誠分路去往文登縣、海陽縣二處求援,此二縣之長婁德、謝熊都是整軍經武之輩,必會帶兵來此。二人領令,趁夜突圍而出。吳瑋璠自攜城中軍民一麵據城堅守,一麵再申文都省,懇請發兵救援。自春曆夏,此攻彼守,相拒一月有餘。中間彼此各有小勝小負,孫聖隻是不退。
此時孫聖已陸續收齊登雲寨、神庭山兩處調撥的人馬糧草,勢力愈大,便將軍馬調作十餘撥,勻派勞逸,輪替相代,竟將蓬萊縣四麵合圍,齊力攻打。
且說吳瑋璠那封文書已是詳上都省,檢討使董觀看了甚是大驚,陡然起了發兵救援蓬萊縣之念,一時卻難有計較,隻得在衙中略作沉吟。卻見門外走入一人,朗朗聲道:“董兄,眼下賊兵圍困蓬萊,岌岌可危,我等當要速速發兵救下一城百姓。”董觀看去,卻是自家好友王博岩前來,二人各自問禮謝坐,開言正事。董觀道:“賊兵勢大,蓬萊縣城兵少將稀,隻起一路兵馬惟恐救援不及,反為賊人所噬。”王博岩道:“寇州名將彭偉,斷可勝此大任。”董觀猛然驚喜道:“王兄所言甚是,我竟是忘了有此人了。”當即發文差往寇州,調彭偉發兵救援蓬萊縣。彭偉接報,便點起一員都監,二員防禦,十餘員大小將弁,八千名營兵,往蓬萊縣征剿,三軍同聲答應。隻見彭偉頭戴束發紫金冠、鳳翅閃雲盔,周身黃金連環鎖子甲,跨下追風鐵連環大名馬,三軍整裝已畢,當即兵發蓬萊縣。
彭偉雖是奉命出兵,星夜前行,路上卻是長籲短歎,愁眉不展,眼見距蓬萊縣已不足十裡之地,兵馬已是疲累,彭偉便令兵馬就地修整,養精蓄銳。自家獨自一人坐於帳中沉思。過不多時,那營帳篷簾卻被撩起,一人緩步走了進來,彭偉抬眼看去,原是自家妻子杜秀進來。那杜秀雖為女兒身,生的卻是眉粗眼大,胖麵肥腰。插一頭異樣釵環,滿麵癤瘤,黑裡泛灰,灰裡泛紫,紫裡泛青,青裡又泛白,朱砂眉,一對三角眼,鷹鉤鼻癟嘴翹下頦,高顴骨,招風耳,顯出滿口黑焦牙,好生一個夜叉鬼。那杜秀見彭偉在此愁眉,便道:“今日拜將,正是男兒立功之時,何故這般?卻好沒道理!”彭偉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軍武備廢弛素來久矣,雖有前年京城神機營調撥的鳥繩火槍一千隻,兵士使來卻是半吊水準,若是拿去戰賊,豈不以卵擊石。”杜秀聽了,卻是一掌打在彭偉頭上道:“你這廝長了這數年,卻怎地還是這幅呆相。”彭偉受了這一掌,反是喜道:“莫不是姐姐有甚麼妙法?且快快言來。”杜秀大笑道:“蠢材蠢材,怎地連自家學的本事都忘了?你我追隨師父學了這幾年的火槍術,今日倒要愁沒有人使槍。可不謬哉!”原來這夫妻二人本是同門師姐弟,昔年都曾拜在本師王義門下,習學那火槍之術,久後生情,便結為夫婦,書外之言,不多詳談。
隻說彭偉當下聽了杜秀此言,仍是不悅,悶悶道:“雖是如此,你我而今卻是不曾用過此法上陣,倘或失度,反為不美。依我之意,不若往蓬萊穀複請師父出山,方為萬全之策。”杜秀聽完雖是怪他不肯自主事,卻也隻得應了。當下二人便留兵馬在此,單赴蓬萊穀而去,沿山搜訪,不多時,便尋得一處草廬,隻見三間矮屋,斜臨溪口。夫妻二人一同進去,裡麵院子極其空闊,廊下排列些弓矢刀槍,叉把棍镋。隻見麵前三間平屋,左首窗前倚著一杆溜金瑪瑙火槍,彭偉驚喜道:“此乃師父火器!”聽得外間人聲,一個四十餘歲的漢子帶同一個後生,便自那房中緩緩開門走出,彭偉、杜秀當即下拜道:“徒兒見過師父。”那大漢道:“徒兒今日怎的來了。”二人便把出征一事同王義說了,王義聽時,麵露難色道:“為師而今眼力已衰,實在無力再披盔甲,今番便叫我這收關徒兒朱啟隨同你們去罷。”彭偉膝行一步道:“這等大事,非師父不可,縱然師父不念師徒故情,昔年食君之祿,而今卻忍坐視盜匪橫行耶?昔廉頗強食,馬援據鞍,今師父未老而自謂已老,何與廉、馬之相背邪?其思安邊境,惠此中國,方才為好。”王義被他這一番話局不過,隻得取了火槍,帶了朱啟,同此二人趕奔軍營,挑選出一千名精銳士卒,晝夜傳授火槍之術。
卻說這火槍之術源是起自漢代西域喇郅國巧匠白月生所創,後於大唐玄宗年間偶來傳入中原,立為一派,每輩立規隻傳一人,及至大宋年間,幸為仁宗朝時的一代名將陶震霆所習得,每使之時,所向披靡,無人頃壓。怎生見得?有詩為證:
寰雲城角黑如磐,鐵騎奔馳落日寒。
聽取先聲人喪膽,雷霆到處沒遮攔。
這陶震霆依仗此奇技之術貫通仁宗朝,無人可出其右者。臨終之際陶震霆卻是破了故例,收了兩個門徒,一個名喚許峰,另一個便是王義。他二人學成後,便投身西軍,那許峰曾於洪德城之役時,一槍擊死西夏大將野利斯克,奪得此戰第一樁功。後二人便各開門戶,收徒傳功。王義所收便是杜秀、彭偉,那許峰亦有兩個徒兒,分彆喚作李雙、陶路。隻是四年之前,因許峰引著二徒追隨童貫複伐西夏,決計失度,以致二徒雙雙戰死,從此許峰自廢其學,隱居山林,終身不複傳徒,獨剩王義這支門派發揚光大,傳久此法。
閒話休提,那王義日夜勤勉傳教,不荀幾日便將這一千人訓練有素,穿楊射柳,百發百中。彭偉見此,當即先帶這一千人馬飽食一頓,飛身上馬,趕奔蓬萊縣。杜秀、王義、朱啟領其餘兵馬緊隨其後,以備接應。彭偉一路馬不停蹄,見著那蓬萊縣城上城下儘是賊兵混著官兵的殘缺屍身,孫聖身先士卒,正在領兵攻打,城上吳瑋璠身披血甲,亦在挺棍力戰數名賊兵。彭偉見著,連忙叫身後軍士在身上掛了兵器,從背上卸下鳥線火槍,槍中火藥、鉛子已是裝好,當時扳起火機,上麵自有瑪瑙石自來火。眾位兵士雙手擎槍,鉤動火機,噗通一槍,對準賊兵打去。早把無數賊兵打壞,孫聖胯下戰馬也不免中了一槍,把孫聖猛地掀下地來。杜秀、王義、朱啟三人領其餘兵馬也已趕到,又聽得兩聲炮響,原是丁保領著文登縣兵馬,葉誠領著海陽縣兵馬都已殺到。城上吳瑋璠見此也是果斷開放城門,帶兵殺出,四方合力,一擁齊上。好似幾頭猛虎撲羊群,直把孫聖並著那些賊兵殺得叫苦連天,各逃性命,空留遍地屍骸。
這一眾賊兵狼狽逃回至寨裡,孫聖大惱不已,叫罵道:“不想此處蕞爾小地,竟是會如此棘手。”孫敦鯨道:“而今隻好用計方可,可差人趁著夜色,繞城訪查,定有所獲。”孫聖依言,便差下秦翹之子秦南天,引著二十個精細嘍囉,暗暗前去窺伺,不想須臾便聽得營外砰然一聲,隨後嘍囉們便一齊呐喊起來,孫聖急出去看時,隻見幾個嘍囉拖著一個人回來,正是那秦南天,背上中了一發火彈,早已氣絕,原來秦南天才至城邊,便吃巡城的杜秀望見,手起一槍,便是了結。孫聖見時,狂叫一聲,往後便倒,眾將慌忙扶住,孫聖勉強定了神,便叫帶了下去舉哀。自回帳中,思索半晌,猛然悟著一事,道:“我卻是忘了,師父曾說自己也去過幾番西域之國,也是曉得這火槍之法,繪作一書,留在蛇豹山上傳給了白欽。我便去求師父把這奇書給我,不愁拿不下這蓬萊縣城。”便叫人自寨中取了五十兩蒜金,帶了孫敦鯨同往蛇豹山而來。
兩個行無數日,便到得蛇豹山道觀。叫了看門小童,便進了山門,入得法堂。隻見卻是白欽坐在上位,左一帶椅上,坐著石澤霸、常軒、張嶽、徐霖、夏懋,右一帶椅上,坐著符犼、陸獬、壽猄、席獨。孫聖剛上台階,就見白欽出來相迎,二人各自唱了個喏,孫聖道:“師弟彆來無恙。”白欽道:“師兄此番前來,是為何事?”孫聖便把先前兵征蓬萊縣一事說了,言道:“今我特求師父並著眾位師兄師弟前來助我一臂之力,不知師父所在何處?”白欽道:“師兄有所不知,自你離山以後,師父便說自家大事已完,將返天庭,隻有一陣煙塵空留房中,人已是不見了蹤跡。現在觀中隻留我等眾師兄弟在此。”孫聖大驚不已,便道:“既是師父不在,師弟便請出山助我一臂之力,以襄百姓、救萬民,成此不世功業。”白欽聽時,卻是笑一聲道:“師兄,你道我真個糊塗麼?昔日同門之時,誰不知你有為人主之心?如今卻要說一個甚麼襄助萬民,要拖了我也上你的賊船,不知羞也不羞。”孫聖聽時,麵色登時氣得雪白,怒道:“我自好言來與師弟你相說,如何這般尖刻?”白欽道:“我如何尖刻?從前同門之時,你何曾當我是師弟?且我不過尊師之意罷了。”孫聖一驚,連忙問道:“此是何意?”白欽道:“你可知師父從前為何不肯將傳道之寶儘傳於你?隻為他那時同你回還神庭山,方知你一族狼子野心,從此時時留心教化於你,兀耐你這廝生性如此,黃鐘毀棄,瓦釜雷鳴,皆全然不覺,教師父如何可將道業儘托付於你?”孫聖聽完,麵色登時氣得雪白,正待發作之時,卻早惱了符犼、陸獬、壽猄、席獨四人,一齊發難道:“白師弟好沒道理,孫師兄有鴻鵠之誌,我等正應襄助,怎地這等尖刻?”白欽桀桀冷笑道:“我喜便是喜,不喜便是不喜,有甚相忌處?”孫聖大怒,舉拳直打白欽。那邊石澤霸見孫聖動粗,亦是大怒,厲聲喝道:“做甚麼便打人?”便撲上去與孫聖扭做一團,那邊符犼、陸獬、壽猄、席獨四人亦搶上來幫助孫聖。常軒、張嶽見不是頭,急上去分開兩邊,孫聖怒氣不止,喝道:“師弟今番這等不義,好生令人心寒,擱著此事,你我日後再見,休怪我孫聖也不念舊情。”言訖徑自而去,符犼四人亦追著孫聖,一道兒走了。白欽見是如此,心道:“禍事了,這廝素來心胸狹隘,現又做了賊寇頭子,剛才被我這般一說,必會帶兵來此,我若留下,豈不白白遭禍?”索性收拾行囊,騎上匹馬,辭彆石澤霸等五人,獨自一人下山去了。
且說白欽一人一馬離了蛇豹山,仍複往東南方向,一路馬不停蹄,有路便走。這幾月天氣夜最短,看看曉星離地,東方發白,白欽腹中好生饑餓。細認那個所在,已是快到了睦州府邊界的地方,見自家身上已無乾糧,銀囊也空,白欽望那空銀囊,似是想著一事,又在馬上一陣搖頭,躊躇半晌,好生委決不下。
轉眼太陽將要離地,看看周遭店麵都漸次開了,隻見左側一間生藥鋪,也下了排門,有人出來懸掛招牌。白欽索性咬牙道:“當年爹娘在時,曾言昔日與鄰家呂叔甚好,今番我也是有一身本領之人,便去求他一求,倘或可行。”主意已定,便下馬去尋個吃食店,沽了兩角酒,切了斤牛肉。白欽問過賣道:“敢問店家,這裡到台州府還有多少路?”過賣道:“客人若要去那台州府,需先進這方岩山,往南走。順著官塘,過個六十五裡便到了。”白欽道:“這裡到方岩山有多少路?”過賣道:“這卻遠哩。你若要從此處去那方岩山,都還需有個五十裡;往前的年頭都可穿那羊腸小路捷過,這兩年卻立了個寨子在當口,喚作棲霞寨,搜掠過往客商,官府都不敢來管,隻得繞遠而行。”白欽聽罷,心裡細細一琢磨,又問了備細,打定主意,便會了錢鈔,快馬加鞭奔那棲霞寨而去。
白欽看那棲霞寨端的是個險峻要害,堵禦的將弁兵丁果然森嚴。見著有人來此,寨上鑼鼓齊鳴,一位女英雄馳馬自那寨門而出,背後令旗大書八個大字“棲霞寨寨主仇瓊英”。
原來這仇瓊英祖貫汾陽府介休縣。因其父母為官府所害,流落江南,飛石雜技,聊以為生。一日這仇瓊英夜間合眼時,見得一神人說:“你欲報父母之仇,待我教你武藝。”仇瓊英心靈性巧,覺來都是記得。他便悄地拿根棒,拴了房門,在房中演習。自此日久,武藝精熱。不覺兩年已過,仇瓊英已是武藝高強,人心儘望,便在此立寨為王,打家劫舍,一夕偶爾伏幾假寐,猛聽的一陣風過,便覺異香撲鼻。忽見一個秀士,頭帶折角巾,引一個綠袍年少將軍來,教仇瓊英百般暗器。那秀士又對仇瓊英說:“汝宿世姻緣已到,當應自取。”仇瓊英聽了“宿世姻緣”四字,羞赧無地,忙將袖兒遮臉。才動手,卻把桌上剪刀撥動,鏗然有聲。猛然驚覺,寒月殘燈,依然在目,似夢非夢。仇瓊英兀坐呆想了半晌,方才歇息。
次日,仇瓊英尚記得飛石子的法。便向牆邊揀取雞卵般一塊圓石,不知高低,試向臥房脊上的鴟尾打去,正打個著。一聲響亮,把個鴟尾打的粉碎,亂紛紛拋下地來。 眾兒郎皆是驚喜,三言兩語的便將仇瓊英的飛石手段傳出去,哄動周遭鄉野,都稱仇瓊英做“仇矢鏃”。春去秋來,心腹偶提婚配一事,仇瓊英念起夢中姻緣之事。便對眾兒郎說道:“若要匹配,隻除是一般會打石的。若要配與他人,奴家隻是個死也不從。”當下這仇瓊英帶著一隊兒郎旬成陣勢。當先一騎銀鬃馬上,白欽看那仇瓊英怎生模樣?但見:
金釵插鳳,掩映烏雲;鎧甲披銀,光欺瑞雪。踏寶鐙鞋翹尖紅,提畫戟手舒嫩玉。柳腰端跨,疊勝帶紫色飄搖;玉體輕盈,挑繡袍紅霞籠罩。臉堆三月桃花,眉掃被春柳葉。錦袋暗藏打將石,年方二八女將軍。
身後兒郎個個喝采。陣裡花腔鼉鼓喧天,雜彩繡旗閉日。仇瓊英看見那白欽是個美貌男兒,心道:“莫不就是此人。”驟馬出陣,挺槍直取白欽。眾軍呐喊。那白欽也不答話,隻是拍馬拈劍來戰。二將鬥到十餘合,白欽肚中早有計較,故作破綻百出之態,仇瓊英覷個破綻,隻一戟刺中白欽左腿。白欽兩腳蹬空,頭盔倒卓,撞下馬來,眾軍齊上,捆捉過來。
當下白欽被押入棲霞寨中,假意大怒,對仇瓊英道:“我一時疏忽竟被你個婦人所傷,可敢放開手腳,與我比試比試暗器絕學麼?如若敗了,甘心受死!”仇瓊英笑道:“我十八般武藝,自小習學。暗器之法,猶為首者,今日正要與你比試。”便叫給白欽鬆綁,一齊走在演武廳前,仇瓊英細細看見這白欽麵貌,反複自肚中思想一回,暗道:“此人一表人才。不知會飛石也不?”當下二人各自上馬奔外,仇瓊英霍地回馬,望演武廳上便走。白欽就勢裡趕將來。仇瓊英拈取石子,回身覷定白欽肋下空處,隻一石子飛來。白欽早已瞧科,將右手一綽,輕輕的接在手中。仇瓊英見他接了石子,心下十分驚異。再取第二個石子飛來。白欽見仇瓊英手起,也將手中接的石子應手飛去。隻聽的一聲響亮,正打中仇瓊英飛來的石子。兩個石子,打得雪片般落將下來。二人來來往往,番番複複,攪做一團,紐做一塊。鞍上人鬥人,坐下馬鬥馬。一連鬥了幾輪暗器,皆是不分勝負,各自氣喘籲籲下馬。
眾小嘍囉見此情形都是十分歡喜。為首的幾個道:“大王前已有願,隻除是一般會飛石的,方願匹配。今這白麵郎君如此英雄,若是贅入我寨,倒也不算辱沒了大王。”當下白欽被眾小嘍囉軟硬兼施,再三攛掇,不自主的歡喜溢於言表,仇瓊英也是心服暗喜。便就擇吉於三月十六日,備辦各項禮儀筵宴,招贅白欽為婿。是日笙歌細樂,錦堆繡簇,筵席酒肴之盛,洞房花燭之美,是不必說。當下儐相讚禮,白欽與仇瓊英披紅掛錦,雙雙兒交拜神祗,後拜天地神靈,八荒庇佑。鼓樂喧天,異香撲鼻,引入洞房,屏退左右,山盟海誓。白欽在燈下看那仇瓊英時,與山前對陣時又是有所不同,心裡暗暗盤許。有首《元和令》單道此一大事:
指頭嫩似蓮塘藕,腰肢弱比章台柳,淩波步處寸金流,桃腮映帶翠眉修。今宵燈下一回首,總是玉天仙,陟降巫山岫。
當下白欽、仇瓊英二人如魚似水,似漆如膠,合巹成禮,自不必說。待到第七日,白欽卻是分外精神,數不儘的疼熱話語,仇瓊英心中不知何意,隻想夫妻之喜,不想這一下,有道是:
洞房花燭,空留佳人孤影。
山野小村,成就英雄霸業。
畢竟不知這二人洞房花燭夜怎地計較,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四員神庭山將佐:
孫無為、孫無名、孫慈、秦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