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燕青卸了衣甲,吐個架子,拱手道:“小人姓燕名青,字小乙,祖貫北京大名府人氏。特來與你爭交。”元興見這燕青身材瘦小,全不以為意,大踏步搶將入來。吃燕青左踅右閃,晃得腳步亂了。被燕青驀地向前,扭定腰胯。隻一交,攧翻在陣上,做一塊半晌掙不起。兩邊多少猛將,都看得呆了。正是:平康巷陌,豈知汝名?太行春色,有一丈青。
這頭元興方才吃燕青柔力跌倒,早已惱怒陣中一人,高聲叫道:“待我來領教高招!”卻是秣驄馬崔彧,持一條遮雲掃龍鞭來打燕青。美髯公朱仝聽得,目視插翅虎雷橫說道:“一個不濟事,我兩個同去夾攻。”朱仝居左,雷橫居右,兩條樸刀,殺出陣前。戰有四五十合,不分勝負。白澤羊溫克讓見崔彧難以取勝,在旗影裡暗取弓箭在手,覷定朱仝射去。朱仝雖是眼明手快,怎奈他急躲暗箭時,身側雷橫露出破綻,吃崔彧攔腰一鞭,打下馬去。那時小李廣花榮正在宋江背後,見溫克讓已先發了冷箭,急急拈起弓,搭上箭,把馬挨出陣前。崔彧正要去追朱仝,花榮已覷的來馬較近,颼的隻一箭,正中崔彧麵門,翻身落馬。朱仝聽的背後墜馬,霍地回身,複上一刀,結果了崔彧性命。兩邊各搶了屍首回陣,鳴金收兵。
第二日,花和尚魯智深單搦鄧元覺出戰,輪起禪杖便奔將來。寶光國師也使禪杖來迎。兩個一齊都使禪杖相並,鬥過五十餘合,不分勝敗。石寶見了,持劈風刀與花榮廝殺。元興也騎了馬,使一對青銅倭瓜錘,緊隨其後撞出陣門,火萬城、王良二將邀住便鬥。溫克讓在城樓上看了多久,不禁與眾將道:“老夫闖蕩江湖多年,隻聽說梁山泊有個花和尚魯智深,不想原來如此了得,名不虛傳。鬥了這許多時,不曾折半點兒便宜與寶光國師。”貝應夔答道:“小將也看得呆了,不曾見這一對敵手!”有詩為證:
不會參禪不誦經,殺人場上久馳名。
龍華會上三千佛,鎮日何曾念般若。
手推瑤台欺佛祖,拳碎香爐喝觀音。
西天化經鬨天庭,東土高僧失綠林。
花榮與石寶鬥了多時,見石寶手段高強,暗忖道:“不用弓箭,焉能取勝?”賣個破綻,回馬便走。石寶見識過花榮弓箭,便霍地勒轉馬,來助元興。原來元興戰火、王雙戟多時,兀自遮攔多,攻取少。花榮見了,忙調轉馬頭,彎弓搭箭,覷得元興後心親切,颼的一箭射去。元興大耳扇扇,聽得風聲蕭蕭響,隻把頭一低,那支箭從耳側堪堪飛過。唬得他膽喪心寒,伏鞍歸陣。卻才行無數步,不想側首忽地閃出一虎麵行者。原來武鬆見魯智深戰寶光不下,恐有疏失,心中鱉躁,便舞起雙戒刀,飛出陣來,直取寶光,不想正瞧見元興拍馬欲走。當時武鬆趁那空當,縱步上前,撇了手中戒刀,搶住元興手中錘柄,使出那天字第一號神力,隻一拽,連人和軍器早已拖將落馬。黑旋風李逵大踏步上前,胳察一斧,早把元興剁下頭來。石寶見元興身死,一飛錘望李逵打去,拍馬便退。李逵不及防備,早吃一錘正中後股,身如泰山一般,望後便倒。幸得這黑廝皮糙肉厚,未傷及五臟六腑。溫克讓急叫拽起吊橋,收兵入城。鄧元覺亦忿忿回去了。魯智深隨後扛了李逵回來,宋江教用車子載回軍營休養。
再說童貫命又眾將猛攻了幾日,杭州四門看看爭持不住。城中糧草亦是消耗巨大。方天定一時急的無法。方七佛道:“啟稟少主,而今事已急矣!老臣惟願拚著一命,出四門力戰官軍,或可覓得一線生機矣!”方天定泣道:“某不聽七叔之言,以至於此。今日萬世基業,俱付之與七叔矣。”當下方七佛紮束停當,提了排扒木,駕馬徑往艮山門去了。
且說這李從吉攻打艮山門正急,忽聽一陣鼓響,那艮山門大開,一員英雄自裡間駕馬殺出,但見:
頭戴朱紅漆笠,身穿絳色袍鮮。連環鎧甲獸吞肩,抹綠戰靴雲嵌。
鳳翅明盔耀日,獅蠻寶帶腰懸。排扒木手中盤旋,莽英雄世間罕見。
這位英雄正是大將方七佛,見得官兵來此,厲聲大喝道:“蕞爾宋國,犯我疆土,還不速速領死!”不及李從吉開言,那馮琛、許猛早是大喝道:“狂寇胡言,看我們二人斬你!”說罷便是一齊出馬,直奔方七佛而去。方七佛自也高舉排扒木,長嘯一聲,對陣衝來,眼看三人馬上交鋒,卻見方七佛猛然一拽韁繩,立時停住。馮琛、許猛不明就裡,胯下馬不停蹄,不想那馬蹄一下踏進一片草皮之上,連人帶馬皆落進一個陷坑之中,那陷坑之中儘是一些削尖竹刺,看官試想,如此落下,豈不是千刀入腹,萬箭攢心,正如高台打豆腐一般,豈有一個全字可言。馮琛、許猛登時體無完膚,命喪這陷坑之中,死於非命。
李從吉看著那兩員將佐就這般白白命喪陷坑尖竹之口,城牆壕溝如此高大深闊,不禁越想越氣,咬碎一口鋼牙,方七佛倒是不管不顧,半晌才了啐一聲道:“原是個無腦莽夫,要來奪我杭州,便是入城再癡心想罷!”說罷,便是關門回城去了。李從吉此番本想趁劉夢龍自水路一氣打通,便可自陸上攻進杭州城中。竟會如此損兵折將,想到此處,一時氣上心來,便立刻傳令軍士加急攻打艮山門。眾軍一齊進攻,足足攻打了一個時辰,那座城門隻是安然不動,城上滾木圓石一通亂砸,倒把官兵打死無數。銀夜叉張善友亦被檑木砸中,重傷身死。李從吉氣爆肺腑,又隻得無奈收軍,叫兵士收斂了三位將士屍身,轉頭又看著那個城門,隻是咬牙切齒。霍地立起身來,單刀匹馬,直到艮山門前,大叫道:“方七佛匹夫!你若是個英雄,可敢出來同我殺個三百回合麼?”方七佛本是入門上城,看著笑話,一聽李從吉此言,登時來了興致,哈哈大笑道:“量你匹夫之勇,有何技量可說?你既敢來老爺跟前逞血氣之勇,我便同你一戰,教你領死。”說罷,方七佛便教開城門,帶同守門副將冷恭出城迎戰。
隻見冷恭複又使出前般手段,淨把些瘋言胡話饒來挑撥。李從吉眼見仇人現世,立時大怒,便要出陣複仇。說猶未了,早見金槍手徐寧挺起手中金槍,驟坐下馬,出到陣前,便和冷恭交戰。如何模樣?有詩為證:
錦鞍駿馬紫絲韁,金翠花枝壓鬢旁。
雀畫弓懸一彎月,龍泉劍掛九秋霜。
繡袍巧製鸚哥綠,戰服輕裁柳葉黃。
頂上櫻花紅燦爛,手拈鐵杆縷金槍。
當時二將交鋒,左右助喊,約戰了二十餘合,冷恭露出破綻來,被徐寧肋下刺著一槍,搠下馬去。方七佛見折了一個統製官,飛馬來鬥徐寧。那鉤鐮槍恰如電閃流光,這排扒木隻如盤古創世。二人大戰二十餘合,卻見方七佛虛晃一木,徐寧一槍卻刺個空。兩馬錯蹬之際,早把徐寧戰馬首級砸碎,徐寧落馬。李從吉大驚,連忙來救。方七佛順手一敲,打出一陣氣旋,李從吉馬匹受驚,一下亂闖,李從吉按耐不住,隻得原地轉圈,方七佛哈哈大笑道:“今日殺你了這蟊賊,倒還辱了老爺名聲。”便不顧李從吉情況。自家隻叫部卒押了徐寧正身,一人一馬,直奔錢塘門去了。
再說卓運遠率眾攻打西部錢塘門,一路不知用何計策,到得城邊,眾人又是商議不決,都是說道:“這城池如此堅固,強攻必是打不下,如何是好?”卓運遠道:“這城中賊兵既已在湧金門外被殲多人,城中想必無有多人,所謂勇將不過數人耳,便是有膽殺出,也難敵我們三人大將,若是單挑,可知我鐵槍卓二名號,眼下強攻必是無妨,二位將軍且隨我殺將去,奪下此城,必是大功一件。”譚昌、楊月二人見卓運遠如此說,隻是諾諾無話,全聽卓運遠號令,便調兵去奮力攻打錢塘門。城上賊兵奮力抵抗,一時苦拿不下,卻見官兵一角忽然大亂,原是一員天神大將,手舉排扒木,撞入陣中,正是方七佛。那手中一柄排扒木揮下,隻如拂塵掃蠅蟲一般,把那身前官兵隻打得一片屍山血海,殘肢斷體滿天飛。卓運遠、譚昌、楊月看這方七佛如此驍勇,皆是大驚,連忙來戰,那方七佛見三個小人來捋虎須,一手舉著排扒木,另一隻手往外一抓,正抓著譚昌頭顱,望空中一拋,摔得如個爛西瓜一般鮮紅滿地。卓運遠大驚,一槍掃去,方七佛未曾想著,看見卓運遠遠遠一槍掃來,隻將身子一閃,順手把那鐵槍接住一扯,卓運遠連人帶馬隻如一串夜炙般都扯將過來。楊月見了,連忙舉標槍迎著方七佛廝殺,救下卓運遠性命,卓運遠自地上爬起,手腳並用的爬走遠了。那頭方七佛被楊月這標槍閃的晃眼,一下怒從心起,抬木一打,楊月心口迸裂,血花飛濺,身後官兵嚇破心膽,方七佛那要放過,隻如虎入羊群一般,大殺四方,一個不留。
再說薦橋外,官兵果然又是惡狠狠的領兵來攻打其門。此處守將吳值便吩咐不得開門,城上架好灰瓶炮石,官兵陣中荊忠倒提長刀,一馬先出。吳值正待迎敵,卻是望見遠處一角,登時大喜,荊忠隻聽得城上接連九個號炮,擂鼓振天,賊兵呐喊齊出,勢如潮湧,疾如風生,駭如雷崩,奮如電掣,又看身後一角方七佛一人一馬奮力殺入,廣大官兵不及迎戰,早已潰亂。荊忠大驚,連忙揮刀來敵方七佛,戰了六七合,雖是勉強抵敵得住,無奈吳值亦趁機開城放賊兵殺出,陣勢大亂,荊忠無心戀戰,隻得敗走,撥馬飛逃。賊兵遮天蓋地價殺來,官兵紛紛四散,霎時間長風掃籜,開除淨儘。荊忠寥寥數人丟盔卸甲,落荒而走。
又說秦明等人圍攻候潮門。正在緊急之時,方七佛早是一馬卷到,排扒木亂掃,登時血肉橫飛,青州兵一時俱亂作一團。秦明急舞棍去戰,兩下抵鬥,二十餘合勝負不分。黃信見秦明拖住方七佛,急令並力搶門,兀耐候潮門乃是鐵板所釘,甚是堅固,一時撞將不開。魏定國見是如此,猛地想起一道法來。遂衝至軍中叫道:“那新到的,將藥料與我去破開這鳥門!”就見一人奮力衝出,懷抱煙火藥料,徑奔門中。眾人看時,隻見那人紫黑闊臉,鬢邊一搭朱砂記,上麵生一片黑黃毛。乃是梁山好漢赤發鬼劉唐也。
當下隻看劉唐徑衝至門下,放下藥料,一火點著。方七佛瞥見,急舍了秦明,徑搶入門中來,抬手一木正中劉唐後心,劉唐登時口噴鮮血,倒在地下。方七佛正待去挑那火藥時,忽然排扒木一頭似被死死扯住。方七佛急轉頭看時,竟是劉唐尚還拚著半口餘氣,自那地上死命拽住不放。方七佛眼看火藥將著,又掙脫不開,狠力急將排扒木脫手一甩,方才把那一人一棍儘數撇開,劉唐吃那一記甩將出去,磕的頭破血流,跌死在地。方七佛馬蹄方動,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四麵八方皆是一聲霹靂響,候潮門上早被炸開一個大洞。那方七佛亦吃火氣撞飛出馬,落在地上,人事不省。城中南軍見時,急湧將出來,拚死搶回方七佛。這邊青州兵呐喊衝殺,急先鋒索超一馬當先,引一部官兵徑衝入城中。不想才進得門,便見王績、晁中兩個偏將以木石塞路,據於此上發箭射來。那弩箭如雨一般射將來,縱是有十分英雄,也躲不得這般的箭矢。可憐索超身上中了數十箭,渾如刺蝟一般,登時死於非命。眾軍見不能進,便支起盾來,就地上掘出深溝,以存性命,似此兩下就在城門內拒住,人倒繼人,後者複上,俱是不得進退。
再說南軍這頭雖是搶回方七佛,奔至州衙,隻見其滿臉焦黑,頭發胡須燒掉大半,氣息微弱,猶自昏睡不醒。方天定不禁哭聲道:“眼下候潮門已失,七叔也是慘烈如此,我等如何保得了這杭州城?”餘下諸將亦是急的無方,群臣眾將正說之時,齟齬無法之際。卻聽得殿外一人邁步闖入,朗朗聲道:“既是宋兵又派增援來了,大王如何不敢與其一戰,作戰之優乃為勢,而今即有方將軍大展虎威,挫敗宋軍狂焰,天時地利人和皆為勢,卻如何不敢再行一戰?”方天定抬眼看那人時,不住驚掉下巴道:“大師父今日怎的會來此了?”那人不慌不忙,就在這殿堂之上,說出一席話來,這一下,有道是:
借刀殺人,大顯賊僧虎威。
舍生取義,夙願萬世忠名。
這正是:隻因皇天葬忠骨,何須馬革裹屍還。畢竟這來者何人是也?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七員南軍將佐:
蔣印、衛亨、吳升、茅迪、崔彧、元興、冷恭
折了十一員官軍將佐:
唐晨、黃璐豪、張順、雷橫、馮琛、許猛、張善友、譚昌、楊月、劉唐、索超
就擒一員官軍將佐:
徐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