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所封的都鄉侯食邑便在其家鄉安平縣縣城所在的都鄉,雖沒有治民之權,但按照慣例,列侯通常會在食邑所在修建一座侯府。
當初趙忠得封列侯,正是他權勢鼎盛的時候,地方官員為了諂媚於他,將他的侯府修得又大又豪華。
但趙延哪管趙忠的侯府大不大,他可不想離開雒陽,聽後心頭一驚,連忙道:“阿兄,我……”
“閉嘴!”趙忠怒斥道。
“早乾什麼去了?”
“過去幾年,我千叮萬囑,讓你好好儘忠職守,你是怎麼做的?”
“手腳不乾淨不說,連帶著門兵衛士都被你帶的烏煙瘴氣!”
“若不是我在陛下和太後麵前還有些臉麵,你以為光是丟官去職就夠了嗎?”
趙延被趙忠言辭訓誡,跪伏在地,不敢再多言了。
趙忠見狀,長歎了一口氣。
語重心長地說道:“近年來,為兄時常感覺到腰酸背痛,歲月不饒人啊!”
“自從入宮以後,我便再也沒有回過家鄉,而今時常夢到年幼時父母拉扯著伱我幾兄弟長大的情形……你先代我去看一看。”
“切記,安平雖不如雒陽權貴眾多,但你絕不可仗勢欺人,今時不同往日,一旦事發,我也保不住你!”
趙延見自己倚為靠山的兄長都心生了退意,也知自己改變不了趙忠的決定。
他眼珠子一轉,又訴苦道:“阿兄,我這些年置辦的家產多在雒陽附近,要是因為倉促返鄉而售賣勢必要虧損許多……”
“晚些時候去我家中庫房去取,到了安平之後我每年的食邑也供你取用。”趙忠有些無奈,可麵前的終究是他的胞弟,他能怎麼辦呢?
隻不過在臨彆之際,他還是叮囑道:“切記,絕不可作奸犯科!”
趙延滿腦子都是趙忠補償給他的財貨,聞言自是滿口稱是。
冀州,常山郡。
諸葛瑾不顧形象的用袖子胡亂地抹了抹頭上的汗水,不厭其煩地同麵前的百姓解釋著朝廷的遷徙政策和移民過程的保障。
他是作為組織百姓南遷的官吏來到這裡的。
真正上手吏事之後,他才知道想要做成此事並沒有他原本想象的那麼簡單。
在諸葛瑾抵達常山郡未久,常山便下了一場雨。
這場稍稍緩解了陣雨給諸葛瑾帶來了新的煩惱——一些原本有意南遷的百姓開始動搖了,他們覺得隻要旱災能結束,熬一熬,待到今夏種的大豆收獲,總能挺到明年的。
“這位諸葛郎君,俺不懂多少大道理,隻是俺年紀大了,但凡能在老家活得下去,誰也不想去千裡之外的陌生地界呀,郎君覺得,是不是這樣的道理?”一位新到的老漢如是說道。
這種最樸素的言論諸葛瑾的確反駁不得。
不過這種情景他也經曆地多了,不假思索地答道:“老丈,你的話的確在理,可我也有一言,老丈不妨聽一聽……”
“我不知老丈家中在本鄉有多少田畝,光靠著上個月歉收的小麥和收成不高的大豆能否撐到明年四月。也不提前陣子那場雨後,下一場雨何時來。”
“單就隻說一事——到了南地,不管是荊南四郡還是揚州四郡,每戶便能至少分得五十畝地……我看老丈身邊兩位都是令郎吧?都已經到了分過戶了吧?這樣一算,隻要人到了,最少便是一百五十畝地。”
“我也不瞞你們,南方沒那麼多熟地,這些分出來的地大半是需要新開墾的,但你們不用擔心開墾土地時的生計。而且隻要開墾出來,這地就是你們的!”
“郎君此言當真?這些田畝,真的能到俺們手上?”老漢的確有些心動。
諸葛瑾見似是有戲,立馬強調道:“老丈放心,待到南遷之時,我也會同行,到了南地,我也會陪著南遷的諸位一同開荒……諸位南遷路上有什麼事皆可以找我,在下無有不應!”
有湊熱鬨的百姓喊道:“張老翁,就你家那點地,真不如賣了去南地……賣地的時候考慮一下我啊,我出高價!”
“你還有錢買地?先把欠我的錢還了!”
“……”
眼見著話題就要被引向彆處,諸葛瑾不顧嘶啞地喉嚨,努力喊道:“老丈可還有什麼疑慮?”
老漢想了想,說道:“都說南方多瘴氣,俺們北人去南方隻怕會水土不服,彆到時地沒到手,人先沒了。”
“老丈放心,今之南方沒有過去那般濕熱,現在要想見瘴氣,得去更南邊的交州了……至於水土不服,老丈也不用擔憂,越到南方,我們的行程就會越慢,當真不習慣南麵的水土還能轉而安置到三輔,那裡的水土與常山相差不大。”
“而且途中的疾病也不用擔心,早前鴻都門學的張仲景張公親赴交州,遍嘗百草,寫下《傷寒雜病論》以應對傷寒,遷徙途中皆有醫師草藥供給……”
說到最後,諸葛瑾的嗓子已經快要冒煙了。
這時,旁邊遞過了一瓢水,諸葛瑾接過一飲而儘,喝完後才小聲道:“梁道,多謝。”
賈逵擺了擺手,說道:“子瑜,換我來吧!”
諸葛瑾也不強撐著,換了與他同齡的賈逵上台。
他自己則趁著這個機會好好休息。
當晚,忙碌了一整天的諸葛瑾正準備倒頭就睡,忽然聽到賈逵的詢問——“子瑜,睡了嗎?”
“梁道有事?”
“方才有郡吏送了一壇酒水,說是太守見我等辛苦特意送來的,這不是想著與子瑜共飲嗎!”
兩人這段時間也確實累了,當即拿了碗,又取了碟醃製的大豆作為下酒菜,邊喝酒邊小聲閒聊起來。
聊著聊著,賈逵歎了一口氣,說道:“隻憑自願的話,往往隻有那些連田畝都沒有的人願意南遷,可這些人之所以沒變成流民,大都是靠宗族接濟……想要讓他們自願南遷,何其難也!”
他們來常山之前都曾接到三令五申,知道天子之令,絕不可強迫百姓遷徙。
諸葛瑾應道:“可若是官府強迫,不知會平添多少慘劇。如今我等雖忙了些,但百姓得了安寧,如此也不覺得累了。”
賈逵還是搖頭:“就說今日,你我二人勸了那麼久,可那張老丈走時仍未下定決心,隻歎今日辛苦,皆做了無用功啊!”
諸葛瑾安慰道:“不然,我二人今日的言語不隻是說給張老丈聽的,在場這麼多百姓,一傳十,十傳百,總會有需要的人聽到。這不是你我二人願意從太學來此的初衷嗎?”
“極是!子瑜言之有理!”賈逵舉起了酒碗,對著諸葛瑾,“是我失言,當自罰三杯!”
諸葛瑾點了點頭,望著正兀自罰酒的賈逵,忽然反應過來,叫道:“好你個賈梁道,我看你訴苦是假,趁機多喝酒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