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看了早上那出迎親了麼?要咱說真是大手筆,八匹上等靈馬壓的轎子,光聘禮都堵了有七八條街,何二爺還生怕新娘排麵不夠,聽說一會婚宴上,何家的老祖春生道人也要來。”
“明珠小姐能嫁給富貴爺,命真好!”
“是啊,但她妹妹就不如她咯,聽說昨日跑了。”
“明阿公聽說要氣瘋了,本來要尋他家婆娘的不是,嚷嚷著說要休妻,覺得都是婆娘沒教好才鬨出這樣的醜事,最後還是大姑娘勸住了,跟他說何家一定不希望這事鬨大...”
幾人說的正熱鬨,忽然就聽到了一聲笑。
這笑聽著不冷,也不像是嘲諷。
但總覺得怪怪的。
眾人順著視線往過去,卻看見是個麵容平常的女修。
“笑什麼?”他們禁不住問。
鄒娥皇抬頭看了眼這幾個人,有青衫儒生,也有開衫的莊稼漢,有佝腰的老婆婆,也有抱著孩子的新婦。
但無一例外的,都是何城本地人。
鄒娥皇回道,“羨慕你們這聖人化就的何城,和外麵那打打殺殺的修真界就是不一樣。”
“活在外麵的姑娘們要兢兢業業地修煉,偶然突破或是秘境裡淘的機緣...千辛萬苦才能得旁人稱一句好命,而你們何城麼,直接來了句求仙不如嫁女。”
求仙不如嫁女——
在強者為尊的修真界,竟也會有這麼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出現這種反古的論調。
她鮮少出聲諷刺旁人什麼,隻是凡事都有例外。
何言知若是知道他拿命換來的何城,最後成了這副模樣,連夜棺材板恐怕都要撬開。
鄒娥皇搖頭,沒理會那幾人青青白白的臉色,轉身便走。
走了沒多遠,就在何家大門處看見了個熟人。
穿著一身銀白色劍袍的少年劍修,大大咧咧地盤腿擋在何家門口,一副不讓他進去就不離開的樣子,何家十幾個築基期的護院,團團圍著他卻始終不敢動手。
少年懷中抱了個黑漆漆的牌木,腰間胯了把晶瑩剔透的名劍。
名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西吹雪。
“何九州?”鄒娥皇試探道。
“你擋在這裡做什麼?論道大會已經結束了嗎?”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渾身一激靈,收了和圍堵他的幾個護院的對罵的聲。
回頭一看發現是鄒娥皇後,他露出了些許困惑的神色,但又很快就舒了口氣。
不管是誰,隻要現在出現的不是師父天機子就好。
“論道三日前就結束了。”他避重就輕,撿著後一個回答道。
“你是何家人?”鄒娥皇想到他的姓,忽然恍然為何能在這裡看見他。
何九州慢吞吞地從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後道,“算半個吧。”
他又指了指麵前的幾個護院道,“之所以說隻算半個,是因為今天我同母異父的二哥婚宴,他們卻不讓我進去。”
護院中修為最高的是一個築基後期的老者,拄著拐杖向地下重重一跺,下一瞬土地塌陷處密密麻麻的蛛絲網狀脈絡。
“三少爺,這是老祖的命令,今日就算是家主來了您也是不能進去的,何必和我們這些賣命的粗人一般見識?”
鄒娥皇在一旁聽著,忍不住插嘴道:“他確實沒和你們一般見識。”
“他若是把西吹雪拔出來,你們十幾個人沒有能在他手下走一招的。”
說這話的時候,鄒娥皇語氣中不覺有一絲絲的羨慕。
唉,劍修就是好啊,越級也能大殺特殺。
但旁人聽不出她的羨慕,隻以為她在嘲諷。霎時間,拄拐老者的臉都氣歪了,顫著身子說了三個好。
“既然這麼說了,老朽這把老骨頭不討教一下少爺的劍怎麼成!”
何九州心中一凜,頭皮發麻。
下一瞬,天羅地網,透白的絲線從老者的杖頭迸發,朝著他席卷而來。
凡築基修士,肉胎脫於天地,大多都有了獨屬自己的法門。
而這看似尋常的老者,在何城還有個諢名,叫“蛛絲毒公”。
說的就是他的這麼一手獨門絕技,權杖一落,天羅地網,蛛絲草線,萬丈埋伏。
號稱是,金丹之下無活口。
空——
銀白色的劍飛出劍鞘,化成幾十道乃至幾千道殘影。
天地一白。
西吹雪這把劍,之所以是名劍,除了它曾是天機子的本命劍外,源於一場大雪。
此劍一出,六月飛雪。
幾百年前,劍皇閉關時,天機子曾拿它鎮壓過死海動亂,那外表病弱的劍仙微微咳嗽,身上係了一層厚實的狐裘。
立在那裡,僅僅是一人一劍,血水濤濤霎時間就變成了晶瑩的白地。
僅僅一劍,從此就再無人小覷這病秧秧的天機子。
而如今它傳到了何九州的手裡。
原本唯美的劍招隻剩下了泠然不減的殺機,厚雪之下,埋著細碎的紅布條與點點暗光。
眾人大駭,急急退出埋伏圈,駐杖的老者更是運氣罡氣,後退三步,柱著的杖子在雪地上劃出一道猙獰的痕跡,卻還是一邊吐血一邊喘著粗氣。
鬢邊還有些發黑的發絲一下子變得蒼白。
明顯是被傷到了根基。
這個時候隻聽鄒娥皇輕歎一聲:“我說了,你們都攔不住他。”
就像是當初,她廢了劍心,也打不贏那人一樣。
老者頭發花白,混濁的眼珠動了動,終於凝到這個剛剛起就一直在煽風點火的人身上。
“你...”
他盯著鄒娥皇,卻在看見對方身後背了把顯眼的厚布劍後啞然鬆口。
老祖設宴今日要埋伏的人,終於到了。
而他又何必、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