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似有注定。
“不論你心願為何,魂魄不散才是要緊!”趙羨掐了掐指頭,自顧自地道,“人死後,若成孤魂,要以香火為食。要不是有人用香火一直吊著,你的魂魄早就散儘了。”
沈今鸞將信將疑地問道:
“你是說,有人一直在用香火供養我?”
她生前犯了宮中大忌,觸怒皇帝,死後不入皇陵,無墳安葬,夫家不給她容身之處,沈氏沒了她一力扶持,想必是樹倒猢猻散。
這天地間,她親緣情緣散儘,竟然還會有人記得她,予她香火?
這個消息就像一顆微小的火種,在她凋敝的心間燃起,竟生出了一種溫暖的感覺。
沒緣由地,沈今鸞忽想起他擋在喜轎麵前拔刀的背影,望著她時微顫的睫毛,更奇怪的是,她回想起來,他方才好似是在與她一問一答……
她不由問道:
“道士,你能看到我嗎?”
趙羨回道:
“我是看不到你的,但我祖上修行嶗山道術,懂得一些通靈之法,隻是能稍稍感應到你的存在。”
“哦,那其他人能看到我麼?”
趙羨擺擺手,言之鑿鑿:
“凶煞的厲鬼偶有為人所見,你這樣普通的鬼魂不行的。除非那人和你有什麼萬裡挑一的機緣。不可能,絕無可能!”
沈今鸞輕舒出一口氣。
不管這道士所言真假,她可不想去做鬼相公的鬼娘子,更不想被顧昔潮帶在身邊。
望著愁眉不展的趙羨,又看了看最前頭那道高大背影,沈今鸞心頭一動,對那呆頭呆腦的趙羨說道:
“這位顧大將軍呢,向來殺人如麻,最喜將犯人五馬分屍。你今次惹惱了他,怕是一會兒四肢頭顱都要搬家了。”
“這,這可如何是好?”趙羨怕得直抖。
“我有一計,可救你一命,但,有個條件。”沈今鸞血紅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宅中,定有不少我這樣的紙人罷?”
……
趙羨聽完這一救命之計,還在懵怔之中,不由向正堂望去。
那名顧將軍,半張側臉被燭火映得血紅,另外半張卻陷在冰冷的黑暗裡,不聲不響,十分駭人。
尤其是那柄腰際的刀,鮮血浸染,刺目驚心。
趙羨摸了摸自己尚完好的四肢和脖頸,猶豫片刻,眼一閉,心一橫,壯著膽子步入正堂。
“將軍是來追逃犯的,可我這裡,除了嫁給鬼相公的死人,可什麼都沒有啊?……”
趙羨當著所有人的麵,扒拉開一塊破布,隻見案上竟矗立著兩排牌位,中間的香爐底下厚厚的餘燼,看來是經常供著香火的。
每一個靈位後,都立著一個相同的紙人,如同被無形的繩結吊著,軀體僵直,笑容詭譎,燭火投下的巨大陰影,猶如濃鬱的黑霧,包圍著所有紙人。
趙羨穩了穩心神,上前,用破舊的袖口擦了擦其中一塊牌位,輕聲道:
“這些女子,入不了夫家的祖墳,娘家亦不收留,因此既無墳地,也沒香火,才會被配給鬼相公為妻。”
“唉……雖然我雖是為族老們逼迫,但我總覺得對不住她們,給她們立了靈位,燒了香火,望她們能早日往生。”
夜風浩蕩,燈影幢幢。
顧昔潮眸光微動,輕輕一瞥,隻見方才他放在太師椅上的紙人已悄然不見了。
他虛了虛眼,幽沉的目光從一座一座的靈位,一個一個的紙人之間掠過去——甚至唇角還挑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靈位後麵的沈今鸞看著他,亦無聲地在笑。
要是她還活著,定然要將他抽筋扒皮才能泄恨。可她如今不過是一個一撚就碎的紙人,在顧昔潮麵前不過是螻蟻之力。
當下,她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她躲在眾多紙人當中,正如木藏於林,他定無法分辨,再也發現不了今日喜轎中那個紙人。他定不會長居此處,如此,她便遲早可脫身了。
沈今鸞如意算盤打得正響,目光再不懼與他相觸,與他對視,對峙。
寂靜之中,顧昔潮巋然不動,隻按著刀,緩緩出聲道:
“十年,每年一位女子,應是十座靈位。”
經他一提,沈今鸞眸光掃過去,數了數麵前所有的靈位,才發現不對。
若是按這趙羨所說,鬼相公是十年前突然怨氣大作,縣民自此每年為他獻上一女子魂魄成親,那麼該是總共十名女子。
可此處的靈位,從頭到尾,竟足足有十九座。
事有古怪,沈今鸞也有幾分詫異,餘光瞥見顧昔潮從堂前的陰影裡朝前邁了一步,利刃出鞘,一下子挑開了破布。
她的麵前,最後一塊立在暗處的靈位全然露了出來。
隻見顧昔潮盯著那最後一樽靈位,寒涼而黯淡的目光像是一點一點灼燒起來。
他身形凝滯,麵色越來越陰沉,聲音又低又啞,像是壓抑著什麼情緒:
“沈、今、鸞?”
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地從他薄唇中吐了出來。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稍有知情的軍士瞳孔大睜,那、那可是那位已死妖後的名諱。
黑暗裡的沈今鸞同樣聽到自己的名字,雙手深深紮進袖口,紙皮扭曲起來,頓時不寒而栗。
此時此刻,她的心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速速逃離。
哪知下一刻,顧昔潮勁臂一抬,精準無誤地將那座靈位後頭的紙人一把提起,攬在臂下。
同時,另一隻手長刀猛然揚起,刀光一閃,竟將本在她麵前的那一樽靈位劈成兩半。
沈今鸞被碎裂的木片砸了一下,紙皮凹了一小處,她罵罵咧咧地抬眸,無意中瞥見了靈位上的字跡。
一刹那,魂體呆立,顫抖不已。
丹書墨字,一筆一劃,刻得正是她的名諱,還有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