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貞嚇得跌坐在地,神誌不清,大呼小叫。屋舍裡頭很快走出了一個年紀輕輕的村婦,趕緊將他扶了起來,輕輕拍他的後背,為他順氣。
那年輕村婦指著紙人,柔聲道:
“這隻是紙紮的人,不是鬼。你莫怕。”
男人在村婦懷中畏畏縮縮地定睛一看,又很快彆過頭閉眼,又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才確認那確實隻是個“紙人”。他猛拍心口,呼氣道:
“這紙人,嚇死我了。我當是、是鬼來了呢……”
“哪來的鬼啊,沒有的。”村婦好聲好氣地哄著。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沈今鸞無語至極,巡視這小小的宅院,沒好氣地道:
“此地確實有鬼。鬼相公要來索你的命來了。”
一進入這院子,她就感到一股鬼氣。可是,卻和鬼相公那強勁的氣息卻全然不同,這更像是一股纏綿哀愁的怨氣,若有若無,甚至還有幾分溫和。
周貞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見顧昔潮,以為是誰,忽然勃然大怒道:
“你們讓我把阿茹休了,去做什麼鬼妻給全縣人擋災,我都照辦了,你們還來這裡做什麼?這裡不歡迎你們,走走走!……”
北疆守邊的顧昔潮,慣常地一身蒼青布袍便裝,腰懸佩刀,看起來不過是個尋常武人。
那村婦注意到顧昔潮麵生,卻器宇不凡,隻立在那裡,冷峻的氣勢實在強大,並非像是宗族長老派來的人。她不敢得罪,小聲問道:
“妾姓梁,敢問這位是?”
顧昔潮回道:
“顧某並非宗祠中人。聽聞府上怪事頻發,或許能幫上忙。”
沈今鸞嗤了一聲。還幫忙呢,顧昔潮這煞神的氣勢,看起來就像是抄家的。
梁氏猶疑片刻,先是安撫了亂吼的男人,哄他進入屋內休息。她斂了斂鬢邊的碎發,朝著顧昔潮道:
“閣下想問什麼?我剛嫁過來不久,周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沈今鸞眼一瞥,注意到到梁氏鬢邊新打的一支銀簪。
妻子才死了不久,竟然這麼快就娶了新婦進門,也真是急不可耐。她冷笑一聲,搭腔道:
“就問她,可有見過鬼魂來索命。”
顧昔潮忽略了她,而是板正地問道:
“所謂的怪事,是指?”
梁氏頭垂了下去,低眉道:
“其實,沒多大事,大人請跟我來,一看便知。”
她步入右側茅屋邊的一個石鑄的小灶前,蹲下身,從柴火裡取出一捧黑糊糊的東西,道:
“這一月以來,灶台上總有一碗飯,用的是陳年的米,是餿的,不能吃。許是孩子搗蛋,從彆人家偷來的。”
沈今鸞瞄了一眼,挑了挑眉。
有點意思。這種米粒她在趙羨那裡見過,分明是供奉死人的那種黏米,飯裡還插著三柱香。這梁氏卻安之若素,不當回事。
接著,梁氏又將人引去了另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子。
屋門一推就開,暗無天日的屋內,霎時揚塵紛紛揚揚。
“這裡本是夫君和阿姐的臥房。每日炕上的被子都會被整整齊齊地疊好,但是上麵漸漸長出了黑斑,還發臭。是家中貧寒,無閒錢置換新的,年久發黴了。”
門外漏出的光線照亮了沉寂已久的暗處。梁氏隨意翻開炕上新買的錦緞棉被,又很快遮了回去。
即便隻有短短一瞬,沈今鸞眼尖,一眼看出那簇新的棉絮上斑斑駁駁的黑點。是那種死了很久的人躺過才留下的黴斑,還若有若無地散著一股屍臭。
最後,梁氏指著另一間虛掩著門的屋子,並不邀人入內,而是道:
“我婆母常年臥病,不方便見客。她說,曾看到過阿姐的鬼魂伺候她起夜。我和夫君曾等了一夜都沒有看到,都道是夜裡她眼花做夢了。”
照這位梁氏的說法,這裡所有的怪事,倒也不過是機緣巧合,沒什麼奇怪的。
顧昔潮掃了一眼破敗的宅院,突然問道:
“那據你所知,上一位周夫人去世前,可有異樣?”
梁氏被詰問得猝不及防,有些愣神,匆忙答道:
“我所知實在不多。隻聽聞,阿姐是身體一直不大好。夫君沒日沒夜地乾活撐起整個家,從沒讓阿姐乾過重活。”
梁氏的聲音漸漸細如蚊蠅,道:
“後來,她越病越重,什麼都吃不下,有天喝了藥也沒救得回來,夜裡就去了……”
“若是無其他事,妾還有一家老小要照顧,請大人自便。”
語罷,她便掩門進去了。
這破敗的屋院還有周家的人,處處透著詭異。尤其是當顧昔潮一問起先夫人,梁氏這是要下逐客令了。
夜色深沉,暗得沒有一絲光。
顧昔潮慢悠悠地擦亮了火折子,照見周家四處,鷹視狼顧。沈今鸞眉頭微蹙,道:
“梁氏看似坦蕩,我總覺得她隱瞞了什麼。顧將軍是覺得,周家娘子之死有異?”
顧昔潮回頭看了紙人一眼,道:
“嫁給鬼相公的女子,屍首都無處下葬,都停放在義莊。”
“當日我查驗被鬼相公索命的屍體,看到了那幾具女屍,有的麵容扭曲,口唇灰白,有的遍布青紫屍斑,死相各異。”
沈今鸞憶起,趙羨曾對她說過,被迫選她做鬼娘子,是因為她“命格特殊”,可以“幫忙”鎮一鎮鬼相公。
凡是給鬼相公做鬼妻的女子,死相古怪,怨氣深重。尋常陽壽已儘之人不會有這般濃烈的怨氣。
她沉吟道:
“嫁給鬼相公的女子,都不尋常,大多死於非命。那麼,周家娘子也定不是病死的罷?”
顧昔潮垂首,沒有再巡視光怪陸離的周家院子,而是緩緩地望向了紙人。
他手裡搖曳的火光,映在他素來冷毅的臉上,恍若竟有一種柔和的感覺。
“孟姑娘,那你呢,”他眉眼沉靜,定定看著她,問道,“你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