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幾個時辰,正堂就掛白幡,你到時也去亮個相,杜絕旁人猜忌你昨夜未歸宿有什麼秘密。”程行齟適時展露幾分破碎:“本是家醜不可外揚,你昨夜碰巧遇見這樁惡事,我心頭也難過——有親不能認,有血脈不能傳承,我也苦,更何況那程大老爺毆打我的親母、肆意淩辱仆從、折辱我身為長子的尊嚴.外人看來我是光鮮的程家大少爺,隻有我知道我心頭的苦和傷。”
山月深吸一口氣,默念小不忍則亂大謀——暫不提弑母熾焰之仇,隻憑這男的這些不要臉的屁話,她都很想刀了他。
程行齟又吠了幾聲,夜幕便落了下來。
正堂率先響起一頓高亢的慟哭,緊跟著報喪的人四下奔走,不過半個時辰,整個程家都籠罩在了斷斷續續的哭啼聲中。
哭喪停靈擺在外院,以程行齟為首的孝子賢孫跪在院子裡痛哭,程家耳聞中的二老爺終於現身,與程大老爺相似的身形,一步三叩首地哭著磕頭拜喪。
程二老爺一邊哭一邊飛撲到棺材邊上死貼著不動,嘴裡都是“大哥可憐”“大哥辛苦”的哭喪話。
他身後跟著二太太何氏、兩個小少爺和小姑娘,最後墜了個繡樓出來的丹鳳眼何窈娘。
何窈娘不自覺地拿眼去掃山月。
二太太何氏扯了她一把,不知附耳說了什麼,何窈娘這才把眼光收回來。
人來人往間,王二嬢急匆匆地一眼錨到山月,先把她扯過身,上下打量一番後才鬆了口氣:“狗日的,老子急得不行,生怕程家鬼打牆害了你,差點喊那根麻貓兒去城東綢莊報信——五爺一定救你出來!”
那根麻貓兒就是周狸娘。
雖然能聽懂,但王二嬢喜歡給人取外號的愛好,到底什麼時候能改?
山月單手按了按王二嬢,示意她莫慌。
王二嬢餘光瞥見跟著二房的何窈娘:“.他們也沒動靜呀?”
山月神情平淡:“看客都沒到位,搭台子唱戲給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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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掃了眼巴在棺材不鬆手的程二老爺:“唱戲之前,確認票根無誤,也是樁要緊事。”
看客在停靈第三日到了。
程家老家在陶寶鎮的蛇尾村,一來一回正好三天,程家人丁興旺,程大興又是程家這些輩代裡最有出息的後嗣,程大興報喪,幾乎半個村子都來了,拖家帶口地在靈堂哭喪,七八個白發蒼蒼的耆老不能哭,他們是老輩兒本不用來後輩的喪禮,卻也來了。
程二老爺急匆匆地疾跑入靈堂,一見宗族耆老,當即呼天搶地地噗通跪下痛哭:“阿拉哥哥欸!給你正公道的人終於是來了欸!大大伯伯!爺叔姑爹欸!哥哥欸,你睜開眼看看啊!”
堂外孝子賢孫哭靈的聲音戛然而止。
山月默默向後退了半步。
段氏頭頂包著白麻布,雙眼紅腫,單手掐帕子哭罵程二老爺:“小叔叔,你,你,你在靈堂杠甚胡話!你大哥還躺棺材裡咧!”
程二老爺翻身便爬起來,單手指向段氏:“我且問你,我哥哥究竟是怎麼死的!”
段氏大驚:“怎麼死的?!你還有臉問他是怎麼死的!?你天天扯著你哥哥吃酒吃肉,吃得肚子比瓜還圓!曹大夫一早就說叫他再莫飲酒,吃素吃齋你們都不聽的呀!這回好的了!卒中!中了風!扭頭一歪就倒地上了,眼睛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
段氏也慟哭:“我那苦命的夫君,業未成、兒孫未立,年紀輕輕草草辭世—”
“儂放屁!”
程二老爺怒喝一聲,衝到棺材旁,將罩在屍身上的白布一把拉開:“我仔細看過了,哥哥腦袋額頭上、耳朵旁邊就有兩處淤青!
”一邊說,一邊騎坐在棺材上,將程大老爺的屍首一把拉扯起來,終於看到了後腦勺:“後腦儂大一個缺!儂告訴我是中了風地上砸的?!往哪裡砸能一下砸出三個患處!”
王二嬢咽了口口水,低聲同山月道:“狗日的,賣藥的都會破案了,這世道是真變了。”
貓會遊泳,狗會飛,花朵圍著蜜蜂追。
利益、地位、人情,甚至無聊的趣意驅使下,人這種東西,什麼做不出來?
山月平靜眨了眨眼,餘光掃到從院外匆匆趕來的程行齟。
程行齟怒不可遏地揚聲:“二叔,你僭越了!死者為大,你這般行徑豈非叫我爹死不瞑目!”
“阿拉哥哥是被人害死的!我不揪出來真凶,他才死不瞑目!”程二老爺語聲高亢,額頭的青筋都震蕩出來。
段氏柔婉一哭,反身同程家那一夥宗族耆老柔聲哭訴:“.小叔叔魔怔了,摔下去、倒下去、砸下去,造成的患處本就不同,老爺是磕在八仙桌的尖角上倒地的,又順著摔在了地上,連磕幾下也是有的,這點,第一時間請來瞧病的曹大夫也是可以作證的——小叔叔這樣指著我說,意思不就是暗指我殺了大老爺嗎?”
段氏掩麵哭道:“我為什麼要殺大老爺?我又怎麼殺得了大老爺呢?”
程二老爺一聲冷笑:“你怎麼殺得了大哥?”
程二老爺單手在屍體上摸索,從比水桶粗的腰摸到浮腫的腳後跟,撲麵而來的屍臭味險些叫他熏得厥過去——屍體有蹊蹺,當晚在正堂的那個繡樓丫頭傳的話來,莫非是騙他的?
等等!
程二老爺在屍體腰部摸到了硬邦邦的一個物件!
就掩在外褂之下,彆在嵌寶石的萬字不斷紋腰帶之間!
程二老爺掀開外褂,猛地向外一抽,赫然是當日程行齟買給大少奶奶的生辰禮、也是砸死程大老爺的凶器——那柄做工精良、質地敦實的梳妝方銅鏡!
今天實在來不及了,三千字保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