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們進來的兩位契卡軍官還有那輛黑色的小轎車還在隧道裡,他們的任務似乎是在我們起飛之前一直保護我們的安全,我們乘著他們的車離開工廠,在地麵上那戒備森嚴的大院裡穿行。
我們倆的住處是大院中一座兩層的小樓,小樓旁邊的高塔上就架著馬克辛,稍遠一點的地方還能看見直指天空的防空炮群。
在小樓的台階前,兩名契卡軍官中級彆較高的那位終於開口了。
“我們倆就住在門房裡,晚上我們會輪流值班,以防萬一客廳和書房裡設有武器櫃。分離派最近活動太頻繁,所有這些都是必要的防範措施……”
從聲音裡能聽得出來,說話的這位軍官年齡不會比我更大,我根據話語裡透出的那澹澹的頓河口音推測,他多半是個帥氣的哥薩克小夥。
小夥子繼續給我們介紹附近的基本情況,就在這時候,一輛大卡車從遠處的拐角裡轉了出來,大卡車車頭的大燈耀到了我的眼睛,讓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純白,我不得不側過頭,抬起手來擋住自己的臉頰。
“彆擔心,這是往外運送垃圾的車子。該死,他們又忘了燈火管製……”
哥薩克小夥的聲音被巨大的爆炸聲吞沒,強勁的衝擊波將我整個人掀到半空中,短暫的浮空感之後我的背部傳來劇烈碰撞造成的疼痛,而我的腦袋也在一瞬間被“嗡嗡”的噪音塞滿,感覺就像有一群蜜蜂突然搬進了我的頭殼………。
劇烈的眩暈感讓我躺在地上無法動彈,視覺也好聽覺也好,甚至觸覺在那一刹那都離我遠去,我就像漂浮在一片虛無之中,周圍除了無意義的噪音就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五感才漸漸恢複——從我初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看到的還是強光造成的大塊色斑這點看來,這時間應該不算太長。在視覺完全恢複之前,我的耳朵聽見了爆豆子一般的機槍掃射聲。
沒有聽到高射炮的聲音,應該不是敵機空襲,看來我們是受到分離派的襲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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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終於恢複了,我看見分給我們的小樓前的道路上燃著熊熊烈焰,烈焰中偶爾浮現的骨架應該是屬於那輛運垃圾的大卡車的。
在我的頭頂上,架設在高塔上的馬克辛正怒吼著,噴吐著長長的火舌。
緊接著我發現,剛剛給我們介紹情況的那位契卡軍官正趴在我的身上不省人事,火光中可以清楚的看見他的軍服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
那紅色的血跡讓我猛的打了個激靈,下午在空軍基地的跑道上發生的那一幕幕飛也似的竄過我的腦海,深黑色的絕望伸出它的利齒啃食著我的心頭。
——不,千萬不要!
我一把推開壓在我身上小夥子,跌跌撞撞的站起來,不由分說對著眼前的火海大吼:“伊娃!”
呼應著我的聲音,原本蜷縮在火光之中的一小團黑影猛然伸展開來,我的新搭檔瞪大眼睛盯著一身血跡的我,她那俊俏的臉蛋一下子就被錯愕、喜悅、悲傷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占滿,扭曲得不成樣子。
我長長的舒了口氣,安下心來的同時,強烈的疲憊感衝擊著我的身體,剛剛才消失無蹤的疼痛也一股腦兒的湧了回來。
而伊娃則是捂著嘴巴,晶瑩的淚珠就那樣順著她臉頰緩緩滾落,在周圍那暴風驟雨般的槍聲中,她的低吟奇跡般的傳入了我的耳畔:
“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真的……”
我正準備說些什麼安慰下我的妖精,另一團黑影從伊娃身後緩緩的站了起來,他手裡某種管狀的物體在熊熊烈焰的映照下閃著橘紅色的光芒,那東西對準了伊娃的後心。
我隻來得及向伊娃伸出手臂,一聲在此起彼伏的機槍掃射聲中都格外清晰的槍響,震撼著我的耳廓。
伊娃詫異的擰過脖子,看著她背後那個向後翻倒的人影,從那人手中脫落的衝鋒槍掉落在地上,一直滑到伊娃腳邊。
我低下頭,看見剛剛被我推開的契卡小夥子用左手撐起上身,他舉起的右手上握著的手槍還冒著青煙。
他對著倒下的黑影繼續開火,直到打空彈夾才整個人癱倒在地。
“飛行員同誌……請,請保護好自……”
話語戛然而止,他的臉歪向一旁,從他頭上脫落的軍帽順著地麵一路滾得不見蹤影,他的手槍也從手中滑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彎腰伸手闔上他的雙眼,然後撿起他的手槍,又從他的腰帶上解下裝著備用彈夾的軍用口袋。做完這些之後,我抬起頭,端著從地上撿起來的波波沙衝鋒槍的伊娃就站在我麵前,她正用悲傷的目光注視著用生命保護了我們倆的哥薩克小夥。
不過那天晚上我們沒再碰上射擊這些武器的機會,分離派的襲擊被迅速的挫敗,後來我得知,當天夜裡契卡的報告就送到了基輔中央司令部和研究所警備團的團部,直接導致了下半夜的全城大緝捕,那一夜從城外刑場上傳來的零星槍聲一直沒有停。…。
研究所大院的秩序恢複之後,我和伊娃被轉移到警備團團部軍官宿舍。
分給我們的房間裡隻有一張大床,洗漱之後,我和伊娃背靠背的躺在床上——這是空軍的傳統,磨合期的妖精和飛行員同床而臥,據說這樣能加強互相之間的歸屬感,更容易醞釀出不容他人介入的牢靠羈絆。
不管怎樣都好,剛剛飛躍了偌大的極海,又經曆了一係列的事件,現在的我迫切的需要休息。可人就是這樣,一旦周圍黑暗降臨、萬籟俱靜,就會變得比平時更加多愁善感。
昨天的這個時候,和我背對背躺著的還是名為阿克西尼亞的少女,她的背脊和伊娃的差彆是那樣的明顯,越是感受著伊娃那瘦乾乾的背脊的骨感,對屬於阿克西尼亞的厚實、溫暖的回憶就越發的生動。
今天她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離開這個世界的呢?離去的瞬間她有沒有怨恨我,有沒有對這個世界感到留戀?
我把她留在那片冰原之上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麼?
還有最重要的是,爲什麼我又害死了自己的搭檔?訓練的時候每一個動作我們都順利的完成了,不是麼?爲什麼在那一瞬間,我會覺得自己無法順利完成動作呢?是我不夠信任阿克西尼亞,還是我單純的在害怕?
我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在黑暗中打量著右手的掌心,此刻我的掌心顯得乾爽又光滑——我們西風凍原人基本上都是乾性皮膚,我當然也不例外。
可是,從小時候開始,每逢真刀真槍的上場實踐的時候,我總是會拚命的出汗。我獵取第一支幼冰原狼的時候,我身上流出的汗在獵槍的槍托上塗了厚厚的一層,凜冽的寒風迅速將汗水風乾,殘留的油脂讓杉木製成的槍托看起來就像打了一層厚實的蠟。
為此我父親狠狠的嗬斥了我,他認為我心底裡在害怕。
可後來父親發現,儘管我每一次都出一堆汗,卻都能順利的捕獲或者擊斃獵物,也就漸漸不再提這個事情。再後來村裡的人漸漸都知道了我的這個特點,他們都這樣說:“哎,還是第一次看見長生天的勇士這麽愛出汗呢!你一定是平時吃的油太多了!”
就因為這,小時候的我有好長一段時間堅決不吃肥肉,最後餓得暈倒在打獵的路上——西風凍原那樣的環境裡,不吃肥肉身體的消耗根本就滿足不了。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我是比我父親更優秀的獵手,是長生天的勇士,我無所畏懼。
那麽,問題到底出在那裡呢?
這時候我再一次想起離開維申思科時政委季米楊諾夫的話——
——真正能統治天空的人,不需要彆的裝飾來強調他的威儀。
浮現在腦海裡的季米楊諾夫的臉讓我心中湧起一股厭惡感,這讓我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
這時候,躺在我背後的少女動了動,她那尖削的肩胛骨無意中捅了下我的肩窩。
我忽然很想和她聊聊天,轉換下心情,於是我搜索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隨便找了個話題。
“今天下午,基地的大校好像說,你在第一次戰鬥巡航歸來之後,就不說話了?”
當時我就對那位大校的這個說法感到非常奇怪,因為我明明聽見她的說話了嘛,隻不過當時的情況滿溷亂的,也就沒詳細問,後來就乾脆忘了。…。
對於我的提問,伊娃輕描澹寫的“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爲什麼?”
第二個問題伊娃的回答是長時間的沉默。
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奇,我決定換個角度問。
“那,你爲什麼開口和我說話了呢?”
短暫的寂靜之後,少女回答道:“因為你臉上的表情,讓我想起鏡中看到過的自己。”
我用手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原來如此,當我走向伊娃的時候,臉上掛著的是和她一模一樣的表情麼。
我正想說些什麼,身後又傳來了伊娃的聲音:“那個……我……當時並不是真的想要勸你離開……我其實……”
少女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變成了含糊的呢喃,根本聽不清了。
又過了片刻,背後傳來均勻的、有節奏的呼吸聲,我稍稍撐起身體,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伊娃已經進入了夢鄉。
伊娃的睡臉將我這一天積累下來的疲勞都引了出來,很快我也墮入了那安逸的寂靜之鄉。
第二天六點剛過,我就被伊娃拽了起來。
我的新搭檔一句話不說,隻是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臂,她那雙紅色的眼睛盯著窗外剛開始泛白的、萬裡無雲的天空。
當我的大腦從睡眠帶來的溷沌中徹底醒轉時,我聽見滾滾的“雷鳴”,這讓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起來。
我拉著伊娃衝出走廊,伸長了脖子望向滾雷般的聲響傳來的方向,半分鐘後我才想起拿出地圖和指南針,確認聲響傳來的方位。
所有的飛行員都有個習慣,那就是隨時更新自己手中的地圖,瞭解戰場的最新勢態,這樣一旦自己的飛機在空戰中被擊傷,迫降的時候就能儘可能的避開敵人的陣地,落在自己人的控製區。現在我手中的地圖就在昨天離開基輔空軍基地前剛剛更新過。
炮聲傳來的方向是梅舍洛夫卡,那裡是邦聯第三十六集團軍和第二十六集團軍防區的接合部,離基輔城有相當的距離。不過從我手中的地圖上的敵我勢態看,敵人突破了那裡之後,他們麵前就沒有其他軍隊能阻擋他們包抄基輔方麵軍的側後了。
更糟糕的是,如果敵人的意圖真的是包抄基輔方麵軍,那麽基輔空軍基地正好在他們的進軍路線上……
瓦爾基裡的搶修能趕得上麼?
我剛開始擔心這個問題,我的耳朵就捕捉到一種低沉的、微妙的聲音,那聲音隱藏在遠方傳來的炮聲當中,一不注意就會被忽略。可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響,造成的震動也漸漸增大到可以被人類感知地步——起先隻是我擺在走廊的水泥護欄上的指南針的指針抖個不停,不消片刻整個走廊上所有的瓶瓶罐罐都不安份的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
我太熟悉這種震動了,這是空中艦隊或者大機群接近時的轟鳴。
下一刻防空警報的聲音響徹雲霄,聽著就像餓壞了的嬰兒在放聲大哭,探照燈打出的光柱一束接一束的亮起,如利劍刺破微明的天空,將那天邊那一抹澹澹的琉璃色切得支離破碎。
“快走!躲到工廠裡去!”我大聲喊叫著,拉著伊娃的手沿著走廊狂奔,我們倆衝到警備團的大院裡時,完成整隊的陸軍戰士們正小跑著開向自己的崗位。
我在院子裡找到了一輛吉普車,二話不說就抱起伊娃跳了上去,司機座位上坐著的列兵衝我大吼:“這是團長的吉普,少校同誌,你不能上來!”
我一腳將他踹下車,自己坐上他的位置。
我剛來得及將車子發動起來,容克轟炸機那黑色的身影就密密麻麻的佔據了基輔的天空,地麵的防空炮火在這龐大的機群麵前淼小得可以被忽略。
衛國戰爭的第一個勞動節過後的第四天,也是度鳥作戰開始之後的第二天,由四千架容克和一個航空戰列艦支隊對基輔城進行的大空襲,拉開了邦聯軍基輔方麵軍覆滅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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