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次日,我和伊娃升空了。
我和伊娃這一組被編入了航空火箭攻擊編隊,這和昨天交給我們的飛行計劃有很大的出入,我們的雅克的翅膀底下也在昨天晚上緊急加裝了火箭發射槽。
為此,我對第四空中獵殺大隊的大隊長伊凡·尼·闊日杜布提出了異議,得到的答複是:“反正火箭攻擊就隻是對敵人的重型機編隊或者航空戰艦俯衝,攻擊,再拉起的過程罷了,全程都不需要用到符文動力,一次俯衝火箭彈一般也打完了,所以你們就當順手幫我們個忙!”
我找不到反對的理由,隻好同意了這個變動。
升空之前,按照邦聯空軍的慣例,飛行員要在檢查完飛機狀態之後,到負責自己的飛機的地勤組長那裡簽名確認。
在我簽名的時候,那個哥薩克中士壓低聲音,再一次對我道歉:“對不起,少校同誌。昨天我太激動了,我這人就是這個火爆脾氣……”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為此掛心。
登機的時候我還特意把腦袋伸過伊娃那邊座艙,確認她的彈射杠杆的狀況,這讓伊娃老大不高興。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就會照做的,格裡沙你這是不相信我!”
對她的抗議我隻是聳聳肩,就坐進了自己的位置,然後推動杠杆將座艙蓋拉上。
片刻之後我們離開了地麵,飛行在廣闊的碧空之中。
我操縱飛機一邊繞著基地盤旋,一邊爬升,等待著友機起飛完成。空中有好幾架戰機和我一樣在圍著基地繞圈,還不斷的有新的同伴加入我們。
這一天雲度中等,升空後的視野非常的開闊,甚至在基地上空就能隱約看見遠處的拉爾城。
綠色的田野從機翼下方一直延伸向遠方,天上的白雲在田野上投下一塊又一塊的黑斑,那黑斑移動著,讓我想起成群奔跑的動物。
“我們就是穿越了這片田野啊……”耳機裡傳來伊娃的呢喃,從口吻看她應該是在自言自語——說不定她根本就忘了她的話語一定會通過內線傳給我這回事。
“我們穿越的是它的鄰居——頓河平原。”
“反正都是連在一起的嘛!”伊娃立刻就對我的話語做出了反應,流暢得讓我不禁懷疑自己剛剛的判斷——難道她打從一開始就是在跟我說話,而非自言自語?
在對我回嘴的同時,伊娃還彎起纖細的手指,用突起的指節咯咯的敲著座艙之間的玻璃,她的話語繼續從耳機裡傳來:“何況什麼‘頓河平原’啊,‘高加索平原’啊,都是人類自作主張強加給大自然的劃分嘛,格裡沙你不要拘泥於這些比較好。真是的,明明整天捧著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結果做起事來還是那麼死板……”
我實在很想反問她整天看《獵人筆記》和做事死板與否有什麼關係,可這個時候地麵指揮中心的命令在耳機中響起,我們倆同時都住了口。
一個由四艘空中巡洋艦護衛的軸心國重型轟炸機群已經越過了我方的戰線,正向拉爾撲來。
敵人的行動簡直就像在刻意呼應著我們這次大規模出擊。
要知道空戰和陸地戰一個最大的不同就是,飛機的續航時間比起坦克和裝甲車輛要短得多,更沒辦法和隻要有糧食和戰鬥意誌就能持續作戰的步兵部隊相比。所以在爭奪製空權的戰鬥中,除非是為了護衛我軍的轟炸機部隊和航空艦隊攻擊敵人的地麵設施,否則的話像這一次這樣整個基地的飛機傾巢而出的行動一般是不會發生的。…。
通常空戰的流程會是這樣,防守一方會分時段的起飛戰機,保證空中時刻有戰機在巡邏,在發現進攻方的大機群之後,由空中的飛機拖住敵人,在地麵待命的戰機緊急起飛迎戰,正因為這樣,在爭奪製空權的戰鬥中,攻擊方總是比防禦方有利。
當然,所有的“通常情況”都會存在“例外”,比如防禦方通過某種手段提前獲知了攻擊方的大規模行動,那樣的話,防禦方就可以提前起飛大機群,在空中搶占有利的高度和位置,以逸待勞,等著敵人自己撞進羅網。
昨天晚上第四空中獵殺大隊的指揮官們之所以會臨時改變今天的例行巡邏計劃,而且還把尚未磨合的我和伊娃也編入了今天的出擊編隊,多半是由於他們已經獲知了今天軸心國會有針對拉爾的大規模空襲行動。
第一次飛行就撞上大規模的空中戰役,我覺得自己和伊娃還真是倒黴透了。
我深吸一口氣,將又開始泌汗的右手在飛行夾克上擦了擦,再重新握緊操縱杆。
此時整個第四大隊已經起飛完畢,大隊所屬的八架符文機在八千米的高度組成了雁翎陣,率先離開機場上空向著地麵指揮部預計的敵機來襲方向撲去,緊隨其後的是大隊編製內的60架活塞動力機,他們在七千米左右的高度以中隊為單位組成了幾個雁翎陣,中隊與中隊之間稍稍錯開了高度,這讓整個陣勢顯得層次分明。
我依然在機場上空盤旋,等待著第十二反坦克攻擊機大隊完成起飛——由反坦克攻擊機擔當對重型空中目標的攻擊任務是邦聯軍的傳統,因為我們不像軸心國那樣擁有專門為施行“俯衝攻擊—一擊脫離”戰術而設計的“大腦袋”,雅克的數量又太少,所以隻好由攻擊機兼任。
看著遠去的戰鬥機編隊,我忽然想起向著敵軍衝擊的騎兵隊,戰機組成的雁翎陣和騎兵們的楔形陣是那樣的相似,機翼反射著陽光,就如馬上的騎士那閃亮的銀鎧,戰機掀起的翼雲仿如馬蹄揚起滾滾塵雲。
那就像是神的騎兵隊,神的戰士騎著飛天的駿馬越過湛藍的天空。
我眯著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裡。
原來我每一次出擊都是身處這樣氣勢滂沱的陣型之中,為什麼之前我一直沒有發現呢?
就在這時候來自第十二反坦克大隊隊長機的呼叫在我的耳機裡響起。
“嘿,那隻落單的老鷹,歡迎加入麻雀們的隊伍。”
我這才發現第十二大隊的反坦克攻擊機已經起飛完畢,正在比我所在的高度略低的空中進行編組。我一推操縱杆,輕巧的混入第一個雁翎的左翼。
“委屈你們了,我們這些老爺機飛不了那麼快,你們就將就下。”
我在拉爾基地隻呆了三天,加上第四和第十二大隊分彆使用兩個不同的飛行員俱樂部,所以我壓根沒見過第十二大隊的隊長,不過由無線電裡的聲音和口氣來看,他應該是一個開朗、討人喜歡的家夥——至少比第四大隊的大隊長闊日杜布要容易相處得多。
第十二反坦克大隊裝備了六十四架伊爾2反坦克攻擊機。伊爾2是一種從裡到外都笨重得可以的戰機,它有著可怕的自重,糟糕的機動性,以及粗壯笨重的外觀,因此戰鬥機的飛行員們送了伊爾2一個綽號叫“胖麻雀”。…。
我的雅克混在這一群伊爾2當中簡直就像混進鴨群裡的火雞一般顯眼。
如果把伊爾2比作壯碩的農家婦女,我的雅克就是盛裝的貴族小姐——掛在機身後段和機翼上的符文模塊就是這位小姐的華服,模塊上銘刻的符文就宛如洋裝上的金邊蕾絲。
透過座艙那厚厚的玻璃看著圍繞在我周圍的那些伊爾2,儘管對即將和我並肩作戰的同袍們有些不敬,但是我還是在心裡發誓,我絕對不開那種笨鴨子一樣的東西。
“我絕對不要坐那種東西,太醜了。”
看來伊娃也和我有著同樣的感想。
我們跟著伊爾2的編隊,在六千米的高空飛行,為了避免俯衝的時候發生碰撞,整個機群由前到後由低到高的排出階梯狀的陣型。
我們完全看不到先行出發的戰鬥機編隊的蹤影,編隊的前方隻有清晰可見的地平線。
機翼下方的雲漸漸多了起來,大地就這樣被雲朵擠成狹窄的長條形。
我一刻不停的轉動著腦袋,搜索著周圍的天空,忽然,有光打在我的臉上,迫使我抬起空閒的左手擋在自己的麵前。我從手指的縫隙看出去,發現光來自我右前方的伊爾2:編號9971的這架伊爾的後座機槍手正舉著一塊鏡子還是彆的什麼東西,向我的座艙反射著陽光。
“格裡沙,晃下機翼。”伊娃突然對我這樣說。
我依言搖動操作杆,於是伊爾2的機槍射手放下了反光的東西,改為向我們揮手。
“昨天下午,我去找米沙耶維奇中士的時候,不小心跑錯了地方,進了十二大隊的機庫,然後有個好心人把我送到了正確的地方,分彆的時候他告訴我,他自己是9971機組的機槍手。”
“是嘛?”我平淡的應了一句,“我覺得奇怪的是,你到底要怎麼不小心才能跑錯機庫啊!”
“那……那是因為,它們的外表看起來都一樣嘛!”
我下意識的笑出聲來,可是我的笑聲多半沒有傳到伊娃那裡。
因為一直隻有沙沙的靜電聲的無線電中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我!我中彈了!媽媽!”
接著亂七八糟的戰鬥通訊接二連三的鑽進我的耳朵。
我趕忙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但是在我的視野裡完全沒有看見戰鬥的跡象。
我推動操縱杆,讓飛機向右水平翻轉,翅膀的軸線和地平線垂直的短短數秒鐘內,我迅速的掃視了一遍編隊的右下方,緊接著我讓飛機向左側翻轉,在左邊又重複了一遍同一個動作。
三百六十度範圍內都沒有看見戰鬥的跡象。
“反應很快嘛,老鷹,技術也很棒。”出發之初聽過的那把聲音再次在耳機裡響起,蓋過了其他的嘈雜,“這恐怕是第四大隊的戰鬥通訊,看來我們離戰鬥區域不遠了。索敵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老鷹!”
我晃了晃翅膀作為回應。
“彆光晃翅膀啊!你還等什麼,跟我們這些胖麻雀飛在一起,鷹眼也會變鈍的!”
我越發覺得我喜歡上十二大隊的大隊長的個性了,和他共事多半會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我左手將油門前推,雅克的發動機發出咆哮,機頭前方反向旋轉的雙螺旋槳掀起巨大的氣流,加速的g力把我的肩膀重重的按在了駕駛座的皮靠墊上。
周圍的伊爾一下子就被拋在了後麵,我在湛藍的天空中全速飛翔,加速帶來的輕微顛簸讓我覺得異常的舒適。…。
終於,我周圍的藍天中爆開第一朵火花。
喝醉了的畫家揮出搖搖晃晃的畫筆,在天空這塊藍色的畫布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黑色汙漬。
慘叫聲再一次蓋過了耳機裡的其他聲音。
我操作戰機轉進一個大弧度的回環航線,儘量讓自己處於逆光的位置,繼續向我腦海裡推定的戰鬥空域靠近。
越來越多的黑煙進入了我的視野,戰艦的大口徑防空炮打出的霰彈在空中炸出一朵朵一排排黑色的禮花。
還看不見戰艦和轟炸機群的所在,視野裡隻有陽光照在翻飛格鬥的戰鬥機機體上造成的反光,曳光彈留下的交錯的軌跡,以及機體被命中時發出的最後光輝。
起伏不斷的武器射擊聲透過座艙那厚厚的玻璃,壓過耳機裡亂七八糟的無線電對話,敲打著我的鼓膜。
終於,我看見了第一艘軸心國的空中巡洋艦。
從上麵看下去,軸心國的戰艦就像一根橫飛在天空中的香蕉,不過這根香蕉表麵上插滿了炮管,這些殺人兵器一刻不停的向空中噴吐著火舌,熾熱的鋼鐵編織成的彈幕保護著飛行在戰艦後方的重型轟炸機編隊。
終於飛到了戰鬥空域的正上方,我依然竭力讓自己處於逆光方向,同時開始向被我拋離的伊爾機群報告狀況。
“四艘空中戰艦一艘沒少,看來四大隊的拉5的火箭攻擊沒有奏效。轟炸機群被四艘空中戰艦包圍著,四大隊根本沒有辦法對它們造成足夠的殺傷……”
“沒有好消息麼,老鷹?”
“當然有,那就是敵人的護航戰鬥機部隊和四大隊纏在一起了。”
“收到,你們先待機。”
通話結束之後,我駕駛著飛機繼續在戰區上空盤旋,由於此時各個頻段裡都充斥著慘叫和哀嚎,我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無線電通訊會被敵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