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到處都是鬼子,我們被包圍了,我們跑不了了。」一名少尉軍官不由絕望道。
沒有人回應他,也沒必要回應。
剛才江浩然鬨出的動靜自然吸引了附近搜索的鬼子,他們又不是聾子,鬼子密集的腳步聲,即便躲在建築物中,也一樣清晰可聞。
「江兄弟,剛才那般大的動靜,可是把我擔心壞了,你沒事吧?」顧不得責怪周子旋,李君堯隻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立即迎向了江浩然。
先前在奔逃的過程中,兩人也穿檔漏空就各自的情況作了簡單交流,所以李教官是知道江浩然的一些基本情況的。
「我沒事,但差點就有事了,情勢對我們很不利啊,我這一百多斤差一點沒撂在路上。」江浩然一臉鄭重地將頭上的鋼盔脫了下來,稍一用力,就將嵌入鋼盔、還帶著幾分餘熱的彈片取了出來。
得承認,這頭盔不是什麼樣子貨,不然彈片就不是嵌入而是穿透了,那他可就真的交待在那了。
「嘶……」
李教官見狀,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彆看江浩然說的輕快,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對方當時遭遇的情況到底有多麼危險,心中也不由暗自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唉!真是連累江兄弟了。」李教官慚愧道:「正所謂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江兄弟卻為了營救我們而將自己置於險地,如此恩情,我們隻怕要來生才能報答了。」
江浩然卻搖了搖頭道:「國難當頭,又有誰能獨善其身呢?你們都是真正的抗日勇士,如果沒有遇到也就算了,現在碰上了,真要眼睜睜的看著你們遇害,那我的良心又何處安放呢?」
「江兄弟高義!」李君堯抱拳道:「這份恩情,我等卻是愧領了。」
江浩然擺擺手,表示不用在意,道:「如今我等危若累卵,雖然我搞出的一點小動作,吸引了不少鬼子注意,但勢不能久,李兄還是要早作打算。」
「能做什麼打算。」李君堯苦笑:「這四麵八方都是鬼子,我們現在算是被鬼子圍死在這裡了,雖然不知道外圍是什麼情況,但想來一定被鬼子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我們自投羅網了,咱們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江浩然默然,這一點他當然清楚,否則他也用不著冒險來救了,可現在看來,即便是暫時將他們解救了出來,也依舊是苟延殘喘罷了。
「為今之計……」李君堯頓了頓,緊接著麵色一肅,掃了四周眾人一眼,決絕道:「也唯有壯士斷腕了!」
「壯士斷腕?」
江浩然聞言不由目光一凝,他已經聽出了李君堯言語中的決絕之意。
對於李君堯,江浩然的心情是有些複雜的,從之前的交流中,他已經知道了自己上午救下的那支隊伍,就是李君堯的隊伍,說句心裡話,他當時真恨不得狠狠扇這家夥一記耳光,因為這位老夥計在他看來真的是一名豬隊友,還是坑死人不償命的那種。
今天上午,他就將自己的戰友當作***,去硬拚鬼子的坦克,要不是他江浩然及時出現,按照原劇情,他的戰友將全部被他禍害乾淨,就隻剩下一個重傷等死的王浦生,說他是孤家寡人也不為過。
可沒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幫助他們逃出生天,這還沒隔夜,他又把自己的戰友帶入了絕境,連帶著,他江浩然都跟著陷了進了來,這下子彆說救人了,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也說不好了。
江浩然是真的懷疑,這家夥到底是怎麼進的教導總隊這種王牌部隊的,據說這夥計還是黃埔軍校畢業的,握草了,難道黃埔軍校的戰術教官教的他媽的都是硬碰硬戰術麼?
黃埔軍校的戰術教官到底是怎麼教的,江浩然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李君堯絕對不是一名合格的指揮官,如果這次可以逃出生天,江浩然覺得自己有必要奪取這家夥的指揮權。
當然,現在看來是沒必要了,也沒有意義了。
李君堯當然不知道江浩然心中的千回百轉,隻見他壓低了聲音繼續道:「兄弟們,我相信你們都知道,今天是江兄弟救下了我們,如果不是他,就在剛才,我們應該全部都戰死了!
是江兄弟,他不顧自身的安危,冒死對我等施以援手,這是何等恩情?這是救命之恩啊!我們欠他一條命!可是,你們也許並不知道,我們欠他的,可不止這一條命啊!」
眾人聞言,頓時麵麵相覷。
「大家可還記得今天上午的事情?」眾人詫異的表情被李君堯儘收眼底,他一點也不意外,緊接著道:「就在今天上午,有友軍從後方突襲了追擊我們的日軍小隊,為我們贏得了喘息之機,這才讓我們從容脫離了戰場,撿回了條性命。
說到這裡,相信大家也能猜到,其實所謂的友軍,依舊是江兄弟,是他突入到鬼子後方,打了鬼子一個措手不及,乾擾了鬼子的判斷,遲滯了鬼子的行動,這才讓我們成功脫險。」
李君堯的話很有效果,此時,眾人看向江浩然的目光又有了變化,如果說先前他們對江浩然更多的是感激和欽佩,那麼現在已經上升到了崇敬的高度。
在這座城市,他們見到了太多的醜惡,鬼子的殘忍凶暴和喪心病狂就不用說了,就說他們***,長官們棄城而逃,戰友們丟盔棄甲,甚至為了逃出城去,多少人爭相踩踏,真是可憐又可恨!
這些個軍人,沒和鬼子真刀真槍分個生死,反倒是死在了自己同胞的腳下,這是何等的窩囊和不堪啊!
可以這麼說,如今在這座城市中,還一心和鬼子抗爭的人已經不多了,老百姓就不提了,就是軍人,但凡還沒出得了城的,絕大多數不是躲在某個角落苟延殘喘,就是化裝成老百姓躲進了安全區,妄想逃過一劫。
所以,當城中出現了江浩然這麼一個異類,不但見了鬼子不繞道走,反而哪裡有鬼子就往哪裡鑽,甚至兩次救他們於水火之中,麵對這麼一個鐵骨錚錚、俠義心腸的好漢,他們不崇敬他,又崇敬誰呢?像這種真正的英雄,可不就是用來崇敬的嗎?
要是江浩然知道自己在這些軍人的心中,形象竟然是如此高大,怕是也會在心中升出一股愧赧
之意吧?
因為,他覺得自己並沒有那麼偉大。
如果真到了最後一刻,他絕對會不顧一切突圍出去,到時侯,他就顧不得這些人了,也隻能請他們自求多福了,真的很抱歉,不是他江浩然怕死,而是他決不允許自己死的毫無價值!
不過接下來李君堯的話極大地為自己挽回了在江浩然心中的印象分:「兄弟們!眼下,我們再度被鬼子包圍了,突圍隻怕是無望了,也許,今天我們真的要埋骨此處了。
但是!今天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死,卻唯獨江兄弟不可以!
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欠了他兩條命!
如今,兩條我們恐怕是還不了了,但是一條,我卻一定要在臨死之前給還了!至於另外一條,隻能來生再報了!
所以,有……一起的嗎?!」
「怎麼沒有!」
中央軍校教導總隊第一旅第一團第一營上尉營副李維舟站了出來:「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就是砍頭也不過碗大的疤,有什麼好怕的,要是害怕,老子當初就不會投筆從戎了!今天,豁出這條性命,我也一定要幫助江兄弟突圍出去!」
「這種事情怎麼能少了我!」
同樣來自第一營的迫擊炮排的少尉排長侯茂源也站了出來,這個時候他已經被李君堯的一席話給澆的熱血沸騰,他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隻是之前抱著必死決心結果卻絕處逢生,哪知沒過多久卻又要麵臨生死,這種一會天堂一會地獄的感覺,難免讓他心態有些要崩,顯露出幾分失態。
「還有我!」這是下士熊綬申。
「我!」這是準尉特務長王金元。
……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站了出來,他們這些人中,有軍官,也有士兵,有教導隊的,也有其他部隊的,他們原本都各有歸屬,卻因為所在部隊被打散才聚集在了一起,但不管他們來自哪裡,這一刻,他們的心意卻是無比一致。
眼前的一幕,是如此的熱血,但同樣的,又是如此的悲壯。
將一切收入眼底,江浩然突然覺得自己的心靈深處似乎有某一處被觸動,他感覺雙眼發熱,似乎有什麼東西要湧動出來,強行忍住的同時,他不禁捫心自問:「真到了那一刻,我真的可以做到棄他們於不顧,飄然離去嗎?」
江浩然踟躕了,他的心已經動搖了,他已經不再確定了。
「我……」江浩然想要說什麼,但話剛開口就被李君堯打斷。
「江兄弟,你不要再說了。」李君堯似乎知道江浩然想要說什麼,立刻就打斷他:「我們心意已決,如果你今天出了什麼事,我們就是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是啊。」李維舟也道:「江兄弟高義,兩次救我們於水火,今個要是因為我們而折損在這,那我們就真成了罪人了。」
侯茂源則道:「李教官,您就下命令吧,隻要您一聲令下,兄弟們就和小鬼子拚了,隻要能堅持個一時半會,江兄弟還是有很大希望突出重圍的!」
「不。」李君堯卻道:「這裡人不要多,三個人就夠了,我會挑兩個人留下,其餘人就各自突圍把,剩下的,一切也隻能看天意了!」
「那我選擇留下!」李維舟道。
「我也留下來!」侯茂源也道。
「教官!選我吧!」
「選我!」
「選我!」
……
李君堯話音剛落,頓時眾人爭相響應,都想要和他一起留下來,就好像留下來是一件什麼美差一樣,實際上每個人都知道,留下來才是最危險的,根本就是十死無生。
因為留下來的人隻有弄出足夠大的動靜,才能
吸引足夠多的鬼子,這也是為什麼李君堯提出要另外留下2人的原因了。
當然了,突圍的人依舊很危險,但如果李君堯等人能夠成功吸引鬼子主力,那包圍圈必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削弱,而這就是眾人突圍的唯一機會了。
李君堯看著群情踴躍的眾人,不由暗自欣慰的點頭,看來和他李君堯一起並肩作戰的都不是什麼孬種。
「好了,大家都不要爭了。」李君堯雙手虛按,道:「人選我已經有了,王金元!熊綬申!」
王金元:「到!」
熊綬申:「到!」
「我要你們二人留下,你們可有異議?如果有的話,現在提出來還來得及!」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沒有異議!」
「我也沒有!」
「很好!」李君堯讚許的看著兩人道:「你們一個是優秀的機槍射手,一個是優秀的投擲手,一會正好配合我演一場大戲!這場戲演得成不成功就看我們的了!」
「是!」
其他人還待再說,李君堯卻大手一揮,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但突圍的人也不要把事情想簡單了,我讓你們突圍,是有同樣艱巨的任務交給你們!」
李君堯神情認真地看著餘下四人道:「此次突圍,你們一樣身兼重任,我需要你們在關鍵的時候暴露自己,為江兄弟爭取生機,你們可有異議?」
「沒有異議!」四人異口同聲。
「很好。」李君堯滿意地點點頭道:「可能你們心中有所疑問,這關鍵的時候究竟是什麼時候?
很簡單,以我這裡的交火聲為信號,一旦我這裡槍聲停了,那說明我們三人已經為國捐軀。此時,你們當中一人就必須開槍暴露方位,為江兄弟轉移敵人的視線以及爭取寶貴的逃離時間。」
「當然。」李君堯繼續道:「你們需要從不同的方位突圍,以此攪亂敵人的判斷。」
沉吟了一下,李君堯又道:「李維舟,你向東邊方向突圍;侯茂源,你向南邊,林永祥,你向北邊。」
「是!」三人齊聲道。
「至於西邊……」看著王浦生稚嫩的臉龐,李君堯心下閃過一絲不忍,這個孩子才14歲啊,那些可惡的上官們,他們到底在乾什麼?為了補充兵員,到處拉壯丁就算了,可是為什麼連個孩子都不肯放過,這麼小的孩子能殺鬼子?這不是把他們送到戰場上當炮灰嗎?
「浦生,你過來。」心中暗歎了口氣,李君堯朝王浦生招了招手。
王浦生聽話的走了過去,對於李君堯,他十分信服,因為如果不是對方,當初被裹挾在亂兵中的他,估計在衝擊城門的時候就已經成了彆人腳下的亡魂了吧。
是李君堯在混亂中將摔倒的他從人群中拽了出來,他才能活到現在。
其實在遇到李君堯之前,他是不知道軍人二字是為何意的,畢竟他的實足軍齡其實還不滿一個月啊。
他是被人從家門口的紅薯地裡直接給拉進兵營充人頭的,在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他也就練習了幾個刺殺動作,訓練了幾個射擊姿勢。
甚至上麵為了節省糧食,壓根就沒對他們進行過幾次像樣的操練。
您說,就這,能算是個軍人嗎?
如果硬要說是,他也頂多就算是個糊塗兵,因為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部隊的番號是什麼,他從來沒有主動問過,也從來沒有人主動和他講過。
可不管怎麼樣,自從跟了李君堯後,他終於漸漸知道了軍人的含義,軍人不是有一身軍裝,一支槍便是了,而是要有一往無前的勇氣和守土有責的擔當。
當然,他是不懂得這些道理的,這些都是李君
堯和他講的,事實上,李君堯也是這麼做的。
一路下來,他們沒像彆的隊伍那樣,隻顧逃命,甚至連槍都丟棄了,反而和鬼子打了好幾次遭遇戰,雖然人越打越少,但他們這支混搭隊伍的人心卻是越打越凝聚。
李君堯在這支隊伍中雖然軍銜是最高的,但實際上卻不是他們所有人的上官,可即便是這樣,他的命令,從來都沒有人打過折扣,即便下令讓他們去死,也不會有人猶豫,這便是他在這支隊伍中的威望。
王浦生也是一樣,他雖然年紀小,卻也不傻,他當然知道,李君堯安排的突圍任務實際上和送死沒有區彆,但他還是毫不猶豫站了出來。
王浦生來到李君堯麵前後,發現對方正認真的看著他,王浦山立即把腰杆挺著更直了,也是一眼不眨地盯著對方。
他們都知道,這應該是自己這一輩子最後一次認真打量對方了,所以都想把對方的容貌刻進心底。
王浦生其實心裡還想著,李教官能不能誇誇他,他是多麼希望對方拍拍他的肩膀,然後鼓勵地對他來上一句:「浦生,你終於像個男子漢,像個軍人的樣子了。」
可令他失望的是,李君堯什麼都沒有說,反而拉著他的手來到江浩然的麵前,道:「江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
「你請說。」
「我希望你能帶著這個孩子一起從西邊突圍,其它方向我都安排了誘餌,相信從西邊還是有一定希望突圍的,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他的人生不應該終結在這裡,當然……」
李君堯遲疑了一下道:「當然,要是事不可為,江兄弟你隻管丟下他,自己突出去!」
說完,不待江浩然回應,他便對著王浦生道:「浦生。」
「到!」
「以後你就跟著你江大哥吧,如果你能活下來的話。」
「教官!」王浦生的聲音突然嗚咽起來。
「什麼都不要說。」李君堯用力按了按了王浦生的雙手,然後從自己腰間取下兩顆手榴彈,並認真地替王浦生綁在了腰間:「浦生,要是真到了最後一刻,你就拉響它,要是你江大哥遇到了危險,你也拉響它,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記得。」王浦生哽咽道:「這殺千刀的鬼子咱們殺一個夠本,殺兩個還賺一個。」
「對嘞。」李君堯笑著摸了摸王浦生的腦袋道:「雖然時間不算長,但你沒有白跟我,這人啊,你來的時候如果靜悄悄的,那麼走得時候,就讓他轟轟烈烈的吧,也不枉來這人間走上一遭!」
「浦生,你後悔嗎?」
王浦生用力搖頭。
「那你怪我嗎?」
王浦生頭搖得更用力了。
「好!」李君堯重重點了點頭,然後啪的一聲敬禮,環視所有人道:「兄弟們,前路生死未卜,但如果有來世,我還願與你們成為兄弟,還願與你們並肩作戰!」
這個時候沒什麼好說的,所有人都莊重的敬起了軍禮,包括江浩然!
「放心吧,王浦生我一定會帶出去的,一定會!」在心中,江浩然作出了最深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