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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城海口,一艘隻載著五六人的小船,緩緩抵靠海岸。
領頭是個身量高過尋常倭人的青年,他眉毛細長,丹鳳眼飄逸有神,一身短打勁裝,濃密黑發飄散,如獅子鬃毛,瞧著頗具氣勢。
他一路前行,不多時,已直入象山官署。
此際,朱婆龍正在會客廳中臨帖,看見朱婆龍,這青年立即單膝下跪,依循武行古禮,拱手抱拳,用一口流利中原官話,洪亮道:
“見過鱷首!”
朱婆龍放下筆,笑道:
“信長,你在桶狹間打得不錯。”
聽到這句話,如今的尾張國主,日後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也有些自得神色,這場戰役,堪為他生平最佳之傑作,便抬起頭,眉開眼笑,爽朗道:
“若無鱷首的火器和人手,我也難成此功!這批火器,實在是……”
說到這裡,織田信長頓了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最後隻憋出來乾巴巴的一句話。
“實在是精巧啊。”
朱婆龍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火藥本就是來自於丹鼎之術,我武當精研丹鼎術多年,自有秘法,些許火器,算得上什麼?
今川義元雖也有些氣魄,到底不能跟你相比,這是我和義父都認同的。
而倭奴國那些大名的誌氣,最多也就是來唐土劫掠一番,搶些財貨而已。
真正胸懷大誌,敢以蛇吞象的,放眼倭奴,隻有你織田信長一人而已。”
短短一席話,令織田信長聽得心潮澎湃,他雙目放光,緩緩感慨道:
“華夏縱橫萬裡,人民億萬,以我蚍蜉之能,終其一生,怕也難以撼此大樹分毫,不過……”
說到此處,他哈哈大笑道:
“既然知有此處,又有鱷首、龍王協力,我織田信長又怎甘願屈居倭奴國這彈丸之地?
人生天地間,不過五十載,縱使不自量力,我也想追隨兩位的腳步,轟轟烈烈鬨上一場,雖死無悔矣!”
見織田信長如此豪邁,朱婆龍也撫掌而笑,他望向信長身後那兩人,其中一人寬袍大袖,麵容冷峻,長發束在身後,腰佩長刀。
刀柄纏繞佛珠,刀鐔呈如蓮花,頗有種華貴典雅之感,不像是殺器,倒像是供奉神明的祭器。
另一人則是個乾瘦老人,一身粗布麻衣,頭戴鬥笠,腿裹行纏,皮膚黢黑,像是個終日在田間勞作的老農。
老人腰間也用草繩係了把長刀,刀身頗長,刀鞘搖搖晃晃,不斷拍打他的小腿。
看著這兩人,朱婆龍挑眉,微笑道:
“信長這小子有野心,也有為野心付出性命的決心,那兩位呢?
信綱兄,當初我上門邀戰時,你不是還告訴我,餘生將潛心劍術,不再過問世事嗎?”
新陰流始祖,被尊稱為劍聖的上泉信綱滿不在乎地一笑。
“兵者,詭道也,本人既無自信勝過你,當然要尋理由來避戰。
本人這一生,不好醇酒美人,唯好一個名字,好不容易沽名釣譽出來個‘劍聖’的名頭,可不想栽在你這蠻子身上。”
身為武人,避戰本是恥辱,可這位倭奴劍聖說起來,卻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反而是滿麵坦然。
上泉信綱此人,成名極早,據傳是在天狗山中,得了天狗授業,才練成這鬼神般的劍術。
他曾流浪於倭奴國各處,受雇於不同諸侯,曾在一次合戰中,孤身陣斬數百人。
造下這般殺孽後,他便不再登鋒履刃,親臨戰陣,而是開了一間道場,傳授新陰流劍術,弟子遍布倭奴國,遂得“劍聖”之名。
上泉信綱摩挲著腰間長刀的刀柄,抬起頭,直視朱婆龍,輕輕勾起嘴角,笑容雖清淡,卻莫名有種凶惡之感。
“不過,對我來說,‘倭奴劍聖’的名頭,還是小了些,‘中原第一劍’倒是個不錯的目標。”
他身旁那個乾瘦老人聽到這話,搖了搖頭。
“上泉小子,真正的鋒芒,都是深藏在鞘,一現則殺人,你閉關參禪多年,還是勘不破這些許虛名嗎?”
上泉信綱不以為意地道:
“老前輩未免也太苛刻了,武叩仙門之路走不通了,能名垂後世,不也挺好嗎?
中原不是有句話叫,生不能九鼎食,死亦當九鼎烹。
我上泉信綱若不能以‘天下第一劍’之名流芳百世,能以‘狂徒妄人’之名遺臭萬年,平生之願,亦足矣。”
老人知道這人灑脫不羈的性子,也不搭腔了,搖搖頭,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
朱婆龍見狀,自然明白了這老人的身份,不禁笑道:
“當初一戰,義父對您老人家始終念念不忘,沒想到,一次刺殺失敗後,您還敢孤身前來?”
朱婆龍麵容雖是帶笑,目光卻極為森寒。
眾人耳畔頓時響起澎湃的喧沸潮聲,隻覺周遭空氣驟然沉凝如鐵,黑暗、陰冷、潮濕,像是一下子跌入萬丈海淵中。
老人眉頭一挑,流露出訝然神色,他沒想到,這個傳聞中已被人擊敗過一次的四海鱷神,竟然比之原來要深不可測。
他輕輕按住腰間長刀,安然道:
“武人較技切磋也是尋常事,鱷首不至於連這點肚量都沒有吧。”
朱婆龍沒有任何表情,渾身氣勢卻更為高漲,令塚原卜傳明白他不惜一戰的堅定心意。
塚原卜傳淡然道:
“老頭子一生所願,便是終結亂世。鬼天皇東來,以武亂國,老頭子雖明知不敵,也要冒險刺殺。
刺殺無果後,老頭子自覺已儘了倭奴人的本分,現在的我,隻是一介飄零浪人。
此來中土,所求便是以手中劍,一試中土豪傑,雖死無憾。”
朱婆龍眉毛挑起,忽然道:
“你也想借此大勢,一窺‘打破虛空’的拳術境界?”
老人反問道:
“難道兩位不願讓我借勢?”
朱婆龍哈哈大笑,笑聲洪亮,令廳堂磚瓦震動不已,抖落簌簌灰塵。
“閣下既有心,我又怎會不允!”
朱婆龍對這老人的重視程度,甚至還要更勝上泉信綱。
因為他的名字,叫做塚原卜傳,乃是倭奴國“劍聖”稱號最初的擁有者。
上泉信綱在日後,能夠被稱為“劍聖”,隻不過是因為這位老劍聖已經拋去俗世浮名,過著“武農一如”的生活,終日以天地山川為友,不再出手而已。
塚原卜傳如今雖已年過七十,身體也因早年摸索拳術不得其法而落下無數暗傷,可他的拳術境界卻高得不可思議,已踏入“至虛”境界。
一個“至虛”境界,且精擅刀術的老宗師,就算體力衰退,氣血枯敗,也絕對恐怖。
就連朱婆龍自己,都不敢說有完全把握,能夠戰勝這個老人,若是猝不及防地遇襲,更是有生命之危。
見朱婆龍跟倭奴國新老兩代劍聖達成合作,織田信長也露出笑容,又拍拍手,身後兩名隨從立即獻上來一個木盒子。
“此番中土再會,見鱷首風采依舊,信長特備薄禮,還請鱷首笑納。”
朱婆龍挑起眉頭,眼中精光一閃,智珠在握道:
“這裡麵,是嚴世蕃那邊派來的信使吧。”
信長又笑道:
“鱷首果然神機妙算,正是此人,乃是嚴世蕃手下十二死肖之一的追魂馬。”
說到這裡,信長哼了一聲,不屑道:
“嚴家之流,雖看似勢大,畢竟遠在京師,又怎知鱷首、龍王的神威,還想誘我等生亂,實是不自量力。”
信長這段話說得頗為討巧,令朱婆龍也笑起來,他擺擺手,不以為意地道:
“你太小覷他了,此人的性情便是如此,喜歡掌控全盤,縱然知道東南將亂,也要自己插一手才能放心。
至於能不能成,嚴世蕃並不會太在乎,但他總是要先儘人事。
信長,你這人年紀輕輕,便能如此無畏,既是好事,也是壞事,它既能幫你克服強敵,也會令你對忽略細處。”
雖聞此語,織田信長滿不在乎地一笑,隻是混不吝地道:
“鱷首,我這人天生便是如此,改不了啦。”
朱婆龍搖搖頭,也不再多說,而是看著兩位倭奴劍聖,坦然道:
“我這裡正好有件事,還望兩位能夠相助。”
兩人對視一眼,始終關注東南局勢的上泉信綱先開口,一針見血地道:
“如今東南大局,官府與鬼天皇對峙之態已成,大戰不日將起。
這關節處,鱷首要我們出手,莫非是在擔心……如今盤踞南少林那位?”
顧忌到朱婆龍曾敗在那人手裡,上泉信綱並未直接說出徐行的名字,但在場眾人都知道他指的究竟是哪位。
朱婆龍自己倒是毫無顧忌,直接道:
“正是那位‘混天大聖’,俞龍已死,戚虎無蹤,台州城裡隻有個呂芳獨臂撐持,斷然頂不住我等的軍勢,就怕戰至酣處,那人會突然跳出來攪局,火中取栗。
近來我派出去的探子,無一人能夠活著回來報信,足見此人的確野心頗盛。”
上泉信綱皺起眉頭,疑惑道:
“據說那隻是個剛剛及冠的年輕人,他縱然能勝鱷首,也是趁鱷首久戰疲敝,如此人物,真需要我和老前輩一道出手?”
上泉信綱在三十六船中也有弟子,自然知道台州那一戰中,朱婆龍最後落敗的真相。
所以,他雖然知道有個新晉宗師正盤踞少林,也並不把徐行真正放在眼中。
朱婆龍搖搖頭,否定道:
“不是需要你們一起出手,或者說,不隻是你們,我也聯係了甲賀一脈的忍者大師,還有一批義父親手調教出來的死士。
如此,才算是萬無一失。”
見上泉信綱猶自懷疑,朱婆龍又補充道:
“原本,義父是打算親自出手,不過近來台州城裡那個呂芳,也不安分,時常帶兵外出,多半是在排布‘俞龍戚虎’留下來的陣勢。
嗬,一個久居深宮的太監,也想參透這般兵家堂堂之陣,實是妄想,不過呂芳此人,亦是深不可測,終究需要防備。
大戰之前,我和義父都不能過度耗損氣力,便隻好勞煩兩位了。”
聽到朱天都也準備親自出手,塚原卜傳眉頭一挑,饒有興趣地道:
“既然如此,我倒是真想見識一下,這個年輕人究竟有何手段,能夠引動鬼天皇的戰意。”
這些人之中,除了朱婆龍,就數曾經刺殺過朱天都的塚原卜傳,最為清楚這位鬼天皇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