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彌漫至整個精舍的煙霧都被他吸進腹中,氣流狂飆滾蕩,撲擊在四周牆壁上,發出如驚濤拍岸的暴烈聲響。
與其說是吸,倒不如說是在吞。
嘉靖帝雙目圓睜,一道燦爛白光從他口中噴出,幾如傳說中的仙人飛劍,穿空電射,刺向嚴世蕃的頭臉。
於此同時,他一手探出,五指豎起成掌,猛地朝嚴世蕃胸膛橫推拍擊而去。
刹那間,仿佛嘉靖已不再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頂天立地,腳踏萬裡山河的巍峨巨人。
光論氣勢,嘉靖此時甚至還要勝過朱天都,畢竟,朱天都雖是號稱海上龍王,可數十年來,困於傷勢,連東南三省都沒能徹底占據。
嘉靖,則是已穩坐龍椅四十年的天下至尊!
隻怕放眼整個天下,都找不出比他更霸道,更強勢的人。
他的拳頭,自然也是沛莫能禦、無可抵擋的霸道強勢!
嚴世蕃扯了扯嘴角,大袖拂動,一手探出,先抓碎“氣劍”,再和嘉靖寸步不讓地對了一掌。
平靜的精舍中,仿佛響起山呼海嘯般的嚎叫聲,至邪至惡的拳意精神,好像將夜色也給徹底活化,甚至喚醒了黑暗中的莫名存在。
扭曲怪異的身影在其中沉浮,它們注視著嘉靖的身體,眸中滿是旺盛的食欲、無儘的貪婪。
毫無花巧地硬拚一記後,嘉靖感受到其中傳來那股堪稱浩瀚的剛強力量後,不由得雙眼暴突,渾身氣血都差點被震散,骨髓如針刺,牙齦發麻,牙齒鬆動。
轟!!!
嘉靖的身子倒飛出去,將精舍中的銅爐、坐台,以及供奉著神主牌的神壇都徹底撞碎,一下子嵌進牆壁中,煙塵四起,碎塊飛濺。
煙塵中,傳來嚴世蕃的歎息聲:
“你為了求得仙道,可以漠視天下萬事,甚至可以拋棄至尊寶座,這種不顧一切的意誌,的確算得上不凡。但是……”
嚴世蕃看著正狼狽起身的嘉靖,冷笑道:
“可這天下、這寶座,是你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嗎?想要借助國運來修煉拳術,憑你也配?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是在老子肩上擔著!”
言畢,嚴世蕃一步踏出,來到嘉靖麵前,眼中魔光暴現,一手蓋至他頭頂,至邪拳勢洶湧而出,將其徹底包裹。
“這龍椅,還是換老子來坐!”
等到東廠和司禮監的大內高手趕到時,此處的宏大動靜已然止住。
嘉靖神色如常,從精舍廢墟中走了出來,仍是那般仙風道骨的模樣,隻是衣衫略有殘破。
他揮了揮袖子,淡然道:
“陳洪大逆不道,想要趁朕閉關之時,暗算於朕,此人已被朕擊斃,你們收拾一下,再召徐階、高拱、張居正三人,速速進宮。”
眾多大內高手聽到這般離奇的消息,就算有再好的心境修持,此時也不免神馳意搖,眼前發黑,一陣陣眩暈。
陳公公怎麼會刺殺萬歲爺?!
就在這時,暗處又響起一個腳步聲,整個大殿的殘存燭火當即熄滅,化作一片深沉如淵海的漆黑,將這些大內高手們徹底淹沒。
——
雖然夜已深,但跟徐行暢談一場的張居正,卻沒有絲毫睡意,他來到書桌前,點起燈火,口中喃喃有詞,感覺腦中有無數靈感在互相交錯,迸濺出比燈光更明亮的萬千火星。
就在其人奮筆疾書之際,門外忽地亮起一連串火光,將整個院落都照亮,火光透過窗框,投到書桌上,將全神貫注的張居正一下子驚醒過來。
他目光微微一動,理了理衣冠,剛一拉開門,就見一名身材雄壯的錦衣衛,領著一大堆官兵,正站在門前,作勢欲要敲門。
張居正自然認得這人,拱手問道:
“七爺,您這是……?”
來者正是錦衣衛十三太保中,排行第七的朱七,他麵色沉凝如鐵,看不出絲毫感情波動,隻是生硬道:
“張大人,咱們奉旨,要請您去宮中走一遭。”
“哦?”
張居正目帶疑惑地朝他點了下頭,朱七卻像是沒看見一般,隻是重複道:
“張大人,聖上有旨,咱們走吧?”
張居正跟朱七頗為相熟,知道這位雖是一慣秉公執法,卻也非是這般宛如木頭的性情,一時感覺有些古怪。
他雖是疑惑,麵色卻如常,伸手前引。
“既是陛下急召,咱們自不好耽擱,卻不知,除了我之外,聖上還召了誰麼?”
朱七卻不接他的話茬,隻是轉過身,帶頭向前走去。
張居正暗自觀察周遭那些錦衣衛,卻見這些人臉上,也流露出些不解神色,心頭疑惑更盛。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聲音在身旁響起。
“我也要去皇宮一趟,咱們正好同路。”
張居正回過頭去,卻見徐行正站在他身後,同樣被錦衣衛簇擁著。
可眾錦衣衛卻對這麼個容貌異常俊美,本該極具存在感的大活人,完全視而不見。
走了一會兒,張居正又看到押著自己兩位同僚,徐階和高拱的錦衣衛隊伍,三人彙合之後,都是流露出同樣的疑惑神色,顯然都不知道皇上用意。
由於身邊便是錦衣衛,又摸不清這次急召的意思,三名清流黨魁也不敢直接開口,隻能以目光交流。
不過,徐行卻沒有這麼多顧忌,問了徐階和高拱許多有關治政的問題,兩名閣老竟也意識不到任何反常,將答案儘數告知。
而且,所有人在跟徐行說完話後,就像是又看不見他一樣,轉眼即忘。
這一幕落在張居正眼中,更是令他毛骨悚然。
這一瞬間,雖然明知荒謬,但他還是忍不住疑心,這位混天大聖到底是人,還是一頭飄蕩世間,隻有自己能看見的幽魂?
或者說,這是什麼神通道法,魔功妖術?
不過,看著徐行那全無陰霾的麵容,張居正忽然又想到一首,據傳是呂祖留下來的絕句詩。
——三入嶽陽人不識,朗吟飛過洞庭湖。
三入嶽陽人不識啊,徐大聖如今的境界,就算呂祖複生,跟他孰高孰低,也要打過才知道。
他能夠做到辦到這種事,也在情理之中吧……
就在張居正胡思亂想間,他們這一群人已經穿越重重殿宇、道道宮門,來到大內深處。
此處暗哨密布、高手如雲,可謂是天底下防備最森嚴的地方,但即便如此,仍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在隊伍中顯得如此格格不入的徐行。
又走了一會兒,三名閣老卻同時意識到,他們如今要去的地方,離嘉靖帝清修的西苑已是越來越遠。
徐階和高拱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平靜外表下的膽戰心驚——皇上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們並不懷疑朱七有膽子假傳聖旨,隻是聯想到近日來,嚴世蕃將要班師回朝之事,自發地憂慮起來。
可當兩人回過頭去,卻發現年紀最輕的張太嶽,竟是真沒有半點反應,甚至還有些神遊天外的沉思之態。
——難道他得了皇上的秘旨?
兩人正疑惑時,朱七已帶他們來到一條兩邊都是高聳紅牆的巷道中。
忽然間,朱七猛地過身來,看著三位閣老,寒聲宣布道:
“你們三人涉嫌勾結陳洪,刺殺聖上,我等奉旨,要將爾等在此處,就地正法!”
在這刹那間,兩側牆頭呼啦啦地冒出來二三十名高手,他們有的來自司禮監、有的來自錦衣衛,卻無一例外,都是最“根正苗紅”的大內高手。
徐階、高拱兩人雖是久經宦海浮沉,又哪裡見過這種殺氣騰騰的陣勢,當即嚇得麵色發白,心臟狂跳,已是三魂悠悠,氣魄蕩蕩,沒了大半條命。
就在這時,一個雖然輕微,卻無比明顯的腳步聲響起,徐行越眾而出。
眾多高手隻覺雙目一晃,眼前已多了一人,看到那人的一瞬間,他們的汗毛都難以抑製地倒豎起來,渾身更是劇烈顫抖。
這些人都是負責守衛皇宮的大內高手,耳聰目明是基本中的基本,到他們這個境界,方圓數丈、數十丈都可以說是纖毫畢現、針落可知。
可饒是如此,也沒有一個人發現,眼前這個陌生人,究竟是從何而來,又是怎麼進來的。
徐階等人看到那個背影,也突然想起來,剛才還和這人搭過話,可那時卻全然沒有覺得此人陌生,反倒是極為熟悉。
此時此刻,這種習以為常的“熟悉”,便驟然轉變成一種直透肺腑、深入骨髓的恐懼。
這是一種來自生命最根本的,對難以揣測、難以想象之存在的恐懼。
——這到底是人是鬼?!
徐行昂起頭,掃視周遭,長笑一聲,讚許道:
“至邪至惡,蒙蔽精神,吞噬意誌,嚴世蕃,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仰天長笑中,徐行還伸出手,緩緩擊掌。
眾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於他手掌,仿佛那不是兩隻手掌,而是兩件天上地下、無雙無對的寶物。
徐行的手掌上,遍布細密焰紋,肌膚就像一層晶瑩剔透的薄玉,遮不住那如熔岩般的熱血。
那焰紋雖細,光色卻耀眼刺目,無比灼人,眾人隻覺世界都扭曲了一下,雙目如焚,好像就連視力也被徹底焚毀。
一句話的時間,徐行接連拍手三次。
第一次拍手,朱七等距離最近的錦衣衛們,隻覺自己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定在原地,渾身僵硬,難以移動半分。
第二次拍手,牆上那些還沒有跳下來的好手們,連同朱七等人,皆是身子一震,雙眼發黑,軟倒在地。
第三次拍手,潛伏於屋頂、樹梢、院落,乃至各個角落,還能憑借意誌硬撐強頂的高手們,全部軟倒在地。
一時間,眾多高手皆如葫蘆一般,咕嚕嚕地往下摔,在地上翻滾不止。
徐行甚至沒有出手,僅憑“打破虛空”的拳術境界,便將這些大內高手儘數懾服、擊潰!
這便是天下第一的拳法、駐世仙人的境界!
目睹此情此景,張居正才真正意識到,為何拳術修煉到極致,能夠被稱為人仙。
隻因他們與凡人之間,實在是有天淵之彆,這種差距,甚至已經大到了宛如兩個物種的地步!
徐行回過頭去,朝張居正言簡意賅地解釋道:
“這些人都是被嚴世蕃的拳勢控製,我已經幫他們拔除了這股精神,你們現在可以先出宮去了,等此間事了,再回來收拾局麵吧。”
言畢,徐行也不去管這三人的麵色,隻是再次放聲作嘯,長笑一聲,俯身前掠而去。
“嚴世蕃、朱厚熜,還窩在龜殼裡乾什麼?給老子滾出來受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