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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戰僧心弦緊繃,翻身而起。
他望向窗框之外,飽提內力,渾身戰意澎湃,當即便要衝破旅舍,殺出去和來人大戰一場。
喬峰知道,這是因為連日征戰下來,戰僧心神太過敏感,才會如此躁動,伸手攔住他,沉穩道:
“來人還在三裡外,何兄弟,稍安勿躁,莫要中了圈套。”
戰僧稍一凝神,也察覺到不對,微微頷首,神情肅然。
他用餘光看了下嶽飛,嶽飛當即心領神會,往喬峰身旁湊了半步。
兩人同行過一段時光,意氣相投,又在路途中聯手應對過蔡京派來的殺手,自有非凡默契。
是以,根本不需要任何多餘的交流,戰僧隻一眼,就令嶽飛明白他的心思。
他已準備殊死一搏,為喬峰辟開生路。
嶽飛要做的,就是趁此機會,帶走喬峰。
對兩人來說,哪怕是這種性命攸關的決定,也不需要任何思考,隻在一個眼神間便可確認。
戰僧和嶽飛的眼神交流,喬峰看在眼底。
喬峰能夠成為丐幫總舵主,就是因為他雖是集萬千權勢於一身,卻仍然能處處關心部署,事事為幫眾弟子著想。
像他這樣的領袖,自然能夠明白兩人的心思。
更何況,這樣的目光和眼神,這一路上,喬峰已看過太多太多次。
每一次,對他來說,都是無比慘痛的記憶。
也正是這種撕心裂肺的殘酷痛覺,讓喬峰能夠以重傷之軀撐持到如今,還沒有徹底倒下去。
念及此處,喬峰悶哼一聲,胸口騰起燦金光焰。
戰僧還來不及阻止,這金光已籠罩其人全身,那一頭獅鬃般的狂野亂發,亦是如火焰般揚起。
喬峰呼出一口帶著濃鬱血腥味的氣息,原本已漸漸衰弱的氣勢,節節攀升,疲憊傷重的身軀,亦是重新煥發出旺盛生機。
戰僧知道,喬峰這是在強提功力,壓製傷勢。
隻是此法雖能恢複一時戰力,卻要有損根本,以喬峰如今的體魄,怕是很難頂住反噬。
他當即驚呼道:
“喬幫主,你——”
喬峰看了戰僧一眼,他的眼神與“丐幫總幫主”截然不同,瞳孔已是一片碧綠,其中既有天龍禦日的尊貴,亦有孤狼吞月的凶暴,威勢無匹。
麵對這樣一雙眼睛,縱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如戰僧、堅毅果敢如嶽飛,都立時噤若寒蟬。
喬峰站起身來,望向窗外,一字一句道:
“從雁門關外開始,為了我的事,已牽連了不少人,丐幫總舵、天機、連雲寨、風雲鏢局、神侯府……”
他的嗓音越發沉重:
“已經有很多人為我犧牲,所以,兩位兄弟不用擔心,我不會去找死。
最起碼,現在還沒有到生離死彆的時候,我還要活下去,為這些無辜死難的犧牲者報仇。”
喬峰轉過頭,看了兩人一眼,又笑著寬慰道:
“這一路上,我已用隻有我和副總幫主、以及錦衣、汙衣兩幫幫主才知道的暗語,沿途留下記號,他三人若是看見,定會率兵來援,與我彙合。”
聽到這番話,雖然明知道喬峰是在寬慰自己,但戰僧與嶽飛,都是精神一振。
他們都知道,副總幫主張三爸,錦衣幫幫主梁癲、汙衣幫幫主蔡狂皆是喬峰心腹,足可為他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絕無背叛之虞。
若這三人當真能夠來援,他們殺出重圍的成算,定然要大大上升。
就在這時,門外又響起一陣笑聲:
“喬幫主果真是粗中有細,我就說,張天機這老叫花到底是怎麼追了上來,原來如此,嘿!”
聽到這番話,不要說是嶽飛、戰僧,就連本也不抱太多希望的喬峰,都難以抑製地露出喜色。
他這一路亡命天涯,最煎熬處,不是身上越累越多、越積越重的傷勢,而是因斷去故友消息,產生的擔憂愧疚之情。
如今乍聞張三爸竟然未死,反倒是帶隊來援,喬峰自然是情難自抑。
隻是很快,他麵上喜色便淡去,轉為深深憂慮。
因為喬峰知道,張三爸本就為自己受了重傷,縱然能勝無敵公子,也定然會使傷勢加重。
再加千裡奔襲……
果如喬峰所料,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哼,隻可惜,你惹上了六扇門,捕神、捕王兩位老前輩,已經親自帶隊,在東方十裡外,設下埋伏。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昭,這曾經殺官、公然舉起反旗的老東西,終也再難逍遙法外!”
喬峰的麵色一下子變得寒如冰鐵,原本熊熊燃燒的光焰,也驟然凝結起來,像是火光聚成的鏡麵。
縱然知道這是對方的攻心之計,可以喬峰的重情重義的脾性,如何能真個不為所動?
戰僧和嶽飛都轉頭,滿麵憂色。
頓了頓,那聲音又笑道:
“喬峰啊喬峰,你一介契丹雜胡,竟能讓這麼多中原豪傑誠心歸附,倒也真是有些本事。
若是當真讓你逃回遼國,我大宋豈能有一日安寧?”
聽到這顛倒黑白的言語,戰僧還沒說什麼,一向克己,幾乎從不展露自我情感的嶽飛已是抬起頭,有怒發衝冠之相,大喝道:
“殘民以虐,不抗外敵,隻壓內憤,像你們這樣的官兒,也配提什麼天理、什麼法網。
朝廷烏煙瘴氣,強征苛稅,百姓民不聊生,苟延殘喘,這樣的宋室,也配提什麼中原正統、胡漢之彆?!”
嶽飛年紀雖小,說起話來,卻是慷慨豪放、壯懷激烈,自有一番大無畏、大氣魄,直令喬峰和戰僧都對這小兄弟刮目相看。
就連外麵說話那人,仿佛也被他的氣勢震了一震,噎了一噎,好半晌沒能再開口。
痛痛快快地發泄了一通後,嶽飛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道:
“喬幫主,何大哥,是我衝動了。”
喬峰和戰僧對視一眼,都是哈哈大笑起來,戰僧感慨道:
“我本來還覺得,你這孩子年紀不大,行事便如此沉穩,就不免少了點朝氣和衝勁,現在看來,倒是我有眼無珠,小覷你了。”
喬峰更是點頭,讚許道:
“小兄弟,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嶽飛一路走來,與戰僧交往甚密,對這位行事豪邁,重情重義,武功更是高強的大哥頗為敬仰。
喬峰那邊更是不用多說,他幾乎已是整個大宋境內,百分之八九十少年人的偶像。
如今被這兩個,平生最為敬重之人誇獎,縱然是嶽飛,也是喜不自勝。
他嘿嘿笑了兩聲。
嶽飛雖然稍顯稚嫩,麵容卻頗為端肅,往往隻要一抿嘴、一凝眉,就會有股不怒而威的氣勢,連戰僧有時候都怵他。
可這一笑,卻笑得無比明媚,充滿了少年人的意氣,令喬、何兩人心中越發感慨。
喬峰笑完後,再次斂容正色,沉聲道:
“對方既然如此使計,必然是還沒有萬全把握拿下我等,咱們正好趁此機會突圍。
你們都是武林中難得的逸才,未來成就定然不會在我喬峰之下。
若真個事不可為,仍是以自己性命為重,誰能逃出去,誰就其餘人報仇雪恨!”
提到“報仇”二字,喬峰的語氣已沒有激動。
仿佛這兩個字已深入到他的骨髓中,乃是與生俱來之物,根深蒂固,無可動搖。
兩人被聽喬峰這樣一說,立時熱血澎湃,鬥誌昂揚。
今天是九月初六,寒露時節。
肅霜漸冷,寒生露凝,這深夜中更是淒風呼嘯,可戰僧和嶽飛心中,卻像是燃著團團火光。
兩人看向喬峰,皆是重重頷首。
此際,客舍之外,已有數百官兵漸漸包圍而來,一名長袍古袖的中年文士,騎在馬上,眺望這間荒村野店。
他正是當初在蔡京府上,第一個被嚴魂靈逼著喝了慶功酒的文張文大人。
雖然蔡京沒有明著降罪文張,但能在蔡府討生活的哪個不是人精,文張也漸漸被眾人所疏遠,在蔡府的地位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文張雖是遭到冷落,卻並不放在心上。
因為他知道,世上多是追名逐利之輩,等他有權有勢,絕不怕沒有朋友,更不怕沒有人來巴結。
——他隻是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夠掌權的機會。
很快,這個機會就出現在文張麵前。
隻要殺了喬峰,殺了這個曾經威風八麵、威震八方、傲嘯八表的丐幫總舵主,他文張要什麼沒有?
是以,蔡京也看出文張的野心,頗為大度地將手下高手都給他調度,令他成為“圍獵”行動的總指揮。
並且許諾,隻要文張能夠功成返京,哪怕是傅宗書的位置,他蔡太師也絕不吝惜!
至於失敗如何,蔡京沒有說,文張也沒有問。
因為他們都知道,若是失敗,文張也就沒有以後可言了,還需要多說什麼?
在文張身後,八個腰側佩刀的刀客,正是昔日為方應看護法的“八大刀王”。
可哪怕是這八個威震京城,被元十三限評價為“八刀聯手,不逢敵手”的刀法巨匠,在今日這場戰事中,仍不足以執行主攻的任務。
他們甚至都不敢靠近,那個隻有真正高手,才能夠踏進的區域。
其中一人身子高瘦,披了一襲陰灰庵色長袍,肩上掛了個又老又舊又沉又重的包袱。
他的右手,就搭在左肩的包袱上,渾身散發出極度的冷意。
那是一種刺骨的陰寒。
足以令人戰誌凍結、鬥心冷卻的陰寒。
正是這股寒意,令八大刀王都不敢靠近,甚至是反要遠離。
此人自稱天下第七,第七本該是謙虛的說法,可若是加上“天下”為前綴,就給人一個最直觀的感受。
——雖非妄人,仍是狂徒。
他乃是“瘋豪”元十三限的徒弟,精擅數種自在門絕學,更有一項能夠與某件神兵結合,爆發出驚人威力的絕技。
正是憑著這手絕活,他成為蔡京手下最神秘莫測,且從無失手的殺手。
可令人心驚的是,就是這麼一個冷到骨子裡,寒到心魂裡的人,對文張竟然隱隱有些順服神色。
其餘幾大高手,本是不太服文張這個近乎空降的“總指揮”,可是眼見此情此景,對他卻又多了幾分忌憚。
最為忌憚文張之人,乃是一個玉樹臨風,身穿白袍,負手而立,眉眼飛揚,倦乏中帶著孤傲的年輕人。
因為他曾經與“天下第七”聯手,在翻龍坡辦過一次大案,深知這位“好朋友”的為人。
哪怕武功高如元十三限,權勢大如蔡京蔡元長,“天下第七”也隻會平等視之,如何會流露出這般恭順模樣?
這個年輕人,就叫做白愁飛。
另外還有兩人,雖不知道這番糾葛,卻也感受得到天下第七的寒意,以及他對文張的態度,心中警惕。
他們之中,一人乃是出自京城的“千裡神捕”單耳神僧,在六扇門論排位,隻在“捕神”、“捕王”,以及霸州第一捕頭“鐵閂門”霍木楞登之下。
就連同列“三絕名捕”的“神捕”柳激煙,論武功論資曆,都要輸給他不止一籌。
此人一身“四化大法”極為精深,功行深厚,名聲更是在場四人中,最大的一人。
另一人跟“千裡神捕”則是截然相反,完全是寂寂無名,隻知道叫做李延宗,乃是蔡京專門從左武王麾下調來的西夏高手。
此人不僅全無名氣,就連長相亦是平平無奇,著小兵打扮,混入官兵之中,就像一滴水融進了大海裡,完全是不分彼此。
就在此時,那鄉村野店轟然一震,麵向眾人的二樓外牆徹底爆碎。
一條金光燦然的身影從中殺出,裹挾萬千碎屑木塊,宛如彗星襲月,拖曳著長長的氣勁尾焰,撞向官兵群中。
七八名官兵在前攔路,他雙手一張,內力洶湧澎湃,便將七人徹底拍飛,前進丈許。
官兵們反應過來,前後左右共有十五名敵人,手持刀槍劍戟,朝他劈砍而去。
此人雖是被團團圍困,仍是可見英武豪壯的身姿。
他雙掌翻飛,立時將十五人也給硬生生拍得爆體而亡,再進兩丈!
這渾身浴血的豪壯漢子,碧眼中湧出燦然金焰,神光暴漲,直取文張。
天下第七、白愁飛、單耳神僧,以及稍慢一步的八大刀王,立即飛身衝上,各自施展出成名絕技,朝他疾襲而去。
天下第七的“仇極掌”、白愁飛的“驚神指”、單耳神僧的“四化大法”,以及八大刀王的九條刀光皆是奪路而出。
喬峰和文張之間,僅剩的三丈距離,一下被各種內力、氣勁、罡氣給充滿,風起雲湧,氣流旋轉切割,光影晃動,一片模糊。
電光石火的一刹那,隻聽一聲豪邁笑聲,隨即便是比笑聲更高亢、嘹亮的雄渾嘯聲。
長嘯扶搖直上,響徹夜空,反複回蕩。
這是聲音比虎嘯更尊貴,比牛吼更威猛,比鯨吟更浩大,立即在場所有人,都聯想到一幅畫麵。
一個龐然大物騰飛而起,帶著淋漓水汽,衝破雲煙,直上九霄,頭角崢嶸,鱗甲煥然,赫然是一頭神龍!
就像是神話傳說中的神獸,掙脫了故紙堆的束縛,真正降生世間!
在場眾人裡,無論是否曾經見過這掌法,都認出來人的武功底細。
——正是丐幫鎮派武功,降龍廿八掌。
可降龍廿八掌已算是天下武道中的陽剛極致,但哪怕是傳聞中的最高境界,比起這漢子的掌法,竟也欠缺了一種大氣魄、大氣勢。
能將這樣張揚的武功,運用得如此圓融如意,把這樣霸道的掌法,施展得如此雄渾浩瀚,天下間,自然唯有一人。
——丐幫總幫主,喬峰!
——比降龍廿八掌更強的掌法,自然便是喬峰的降龍廿八掌!
降龍掌勁一出,龍吟聲震天,燦金光焰暴漲,將一切顏色都給壓過,仿佛照亮了半邊天空!
就連暗處的嶽飛都不免為之一驚。
他雖然一向崇拜喬峰,可是自兩人相遇以來,喬峰便始終是一副傷重的虛弱模樣。
就像是一隻鱗甲褪儘、傷痕累累的垂暮老龍,雖然威勢猶在,卻也隻能蜷縮、軟弱又醜陋地蟄伏於淺灘。
可此時的喬峰,卻一掃以往的疲憊、痛苦,整個人都像是要伸展軀體,縱入無邊天穹,架著呼嘯長風,恣意酣暢地飛騰起來!
嶽飛甚至已看得目露精光。
他雖是知道,這樣的爆發不可持久,對喬峰來說亦非是好事,可還是忍不住為其人風采所折,心中更是止不住地激動,幾欲跳起來大吼。
轟然一聲!
白愁飛捂胸飛退,錦衣紛亂。
單耳神僧運轉,“四化大法”之“化氣法”,雖未受內傷,卻仍給震得倒退五步。
八大刀王結成的刀陣,更是潰不成軍。
苗家刀大成者苗八方、獨門伶仃刀的蔡小頭,刀法一剛一柔的信陽蕭家兄弟,當場便被剛猛氣勁轟至刀斷人亡!
天下第七雖也硬抗了喬峰一掌,卻並未如白愁飛、單耳神僧那般借力化力,而是不顧掌力在體內激蕩,仰天噴出一口朱紅,再次掩殺衝上。
這一衝之間,他猛然抖動肩膀,包袱一振落在掌中,這個動作甚至是比行雲流水還要行雲流水,快得不可思議。
哪怕是幸存的幾大刀王,都根本捕捉不到天下第七的具體動作。
他們隻覺得眼前一花,視線已被鋪天蓋地、洶湧澎湃的旺盛金光填滿,再也容不下任何存在。
白愁飛、單耳神僧察覺到身後傳來的銳利氣勢,臉色皆是大變,身形一閃,已在三丈開外,並且毫不停止,又一晃,再次遠去七丈。
千百道細碎閃爍的金光,從那天下第七手中包袱爆射出去,仿佛那又黃又老又破又舊的包袱,在這刹那間化成了霸臨人間的烈日。
正是天下第七的絕學、秘技、殺招:
千個太陽在手中!
這是天下第七將畢生所學歸納、彙總而成的一種劍法,以勢為先、大勢所趨、勢不可擋的劍法,故名為“勢劍”。
隻要被他占住大勢,對手遲早都是劍下亡魂,劍隻是形式,勢才是主體。
可“千個太陽在手中”卻又並非是單純的劍法,還結合了元十三限所傳的“自在門心法”。
“自在門心法”能夠將人的情緒,提煉為種種真實不虛的力量,感情越是充沛,能夠發揮出來的力量就越是強悍。
正如元十三限最擅長的武功,便是“忍辱神功”,以及“仇極掌”、“恨極拳”。
這是因為他這一生都被諸葛正我所壓製,因心高氣傲、不可一世,而感覺無比屈辱,從而“忍辱”,再“仇極”、“恨極”。
後來,元十三限將“仇極掌”、“恨極拳”傳給天下第七,就是因為他看出來,這是一個胸有大誌,不甘人下,對位置比自己更高者,都滿懷仇恨的人。
這種人成不了正道,反倒是在邪道、魔道中,能夠大奸大惡,從而大成大就。
他要成為大奸大惡,自然就要踩著世間最正大光明、最大仁大義的人上位。
——喬峰,無疑就是這樣的人。